第91章(第9頁)

  春秋時,魯國的叔孫豹與晉國的範宣子曾就何為“死而不朽”展開讨論。範宣子認為,他的祖先從虞、夏、商、周以來世代為貴族,家世顯赫,香火不絕,這就是“不朽”。叔孫豹則以為不然,他認為這隻能叫做“世祿”而非“不朽”。

  怎樣的事業,才能稱之為“不朽”呢?

  叔孫豹總結出了三件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

  立德是聖賢才能做到的事,可遇不可求。立言是文臣的追求,李斯的一篇《谏逐客書》,已注定他能留名青史。而立功,則是武将的目标。

  現如今,立功之後配享靖邊祠,赫然成了秦朝武将獲得“不朽”的一條捷徑。

  李斯能夠預見,帝國的将軍們,自此之後,将更加瘋狂地追求邊戰軍功,這也是皇帝樂見其成的吧。

  “廷尉,黑夫他似乎總能猜中陛下之欲,并給出一個完美對策啊。”

  李斯不由想起在善無城時,趙高看似無意對他發出的這句感慨……

  “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這是李斯對黑夫的新看法。

  不過,李斯也有自己的自信,黑夫之策雖然新奇,正中皇帝下懷,但卻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嘿,後生雖然可畏,但還是有些天真和稚嫩了。

  回到城中後,李斯再度谒見秦始皇,道:

  “陛下,臣聞言,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今陛下以禦敵靖邊為大功,不論國别,皆入祠祭祀。然自商君變法以來,曆代緻力于一統的諸臣,亦有大功于國,豈有李牧、秦開能入祠,成不朽之名,而武安君等功臣卻被遺落的道理?若隻立靖邊祠,恐秦人不服。”

  秦始皇颔首,這的确是個問題,關西和關東的競争,從秦始皇繼位伊始就沒有停止過。

  他之所以能親政,平嫪毐之叛,靠的是關西宗室、軍功貴族的力量,為此一度要大逐客。但當時李斯作為關東客卿的代表,力勸秦始皇,打消了這個念頭。

  于是在朝堂上,秦始皇繼續起用昌平君、尉缭、李斯、馮氏等東人。但在軍中,他卻開始扶持信得過的本土将領,王翦、李信等層出不窮。

  這種模式,可以稱之為“關西出将,關東出相”。

  眼下天下一統,但關西關東這兩碗水,依舊要端平。甚至許多時候,得故意偏向關西,秦始皇也明白,秦人才是自己帝國的根基。

  如今李牧入祭靖邊祠,他的對手王翦等人會怎麼想?肯定是酸溜溜的吧。

  南郡、北地雖陸續建有“忠士墓園”,但葬的都是無名小卒。

  李斯建議道:“臣以為,可在關中等秦舊地,另建一祠廟,稱之為勳廟,以緬統一功臣,商君、張子、武安君等,皆可入廟……”

  入勳廟有三個門檻,其一,必須對秦的一統有大功;其二,必須做到列侯級别;其三,和靖邊祠一樣,隻祭死者,不立生祠。

  “廷尉老成謀國之言啊。”

  秦始皇不吝贊賞,但随即,又問了李斯一個尖銳的問題。

  “廷尉覺得,呂不韋該入這勳廟麼?”

  李斯心裡一緊,但依然毫不猶豫地答道:“呂不韋雖對李斯有知遇之恩,但斯實話實說,他不過一投機商賈,竊居相位,借秦之勢,淩駕諸侯,擅國謀私。越韓、魏而東逼趙燕,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增其河間之封。戰勝攻取則利歸於河南,國弊禦於諸侯;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呂氏何功于秦?豈能入廟!”

  “廷尉倒是看得明白。”

  按理說,秦始皇應該很滿意李斯的答案才對,當年他賜書呂不韋,在信中呵斥他:“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于秦?敢号稱仲父!”最終逼得呂不韋自殺。

  但此刻,秦始皇依然有些怅然若失,或是回憶起了自己登基之處,呂不韋對自己的悉心輔佐教導罷?

  但身為帝者,必須斬斷那點俗人的羁絆,更不能輕生悲憫!做過的事,不可渎!

  “卿言甚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