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理智的人,以個人的利益為基石,但也會考慮後果。
首先,自從高漸離案後,皇帝已不近六國之人,陳平作為舊魏遺民,能夠直接面見皇帝的機會是極小的,更别說得到皇帝賞識,平步青雲。
其次,這樣做,意味着他為了功利而越級上奏,背棄黑夫,名聲就此壞掉,也再得不到黑夫的提攜……
“這是短視之舉。”
一番考量後,陳平壓下了這想法,老老實實回北地複命。
好在,黑夫沒有虧待他,有了這次大功,有了這“官大夫”的爵位,陳平俨然成了黑夫幕僚之首,共敖再也沒法瞧不起他了!
“不過,我的升爵,暫時到此為止了,共敖卻可以去博取他的功名……”
陳平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謀略之才,行軍打仗卻做不來,此番秦始皇命北地郡出塞作戰,黑夫親自領軍,共敖等陪同,陳平則被留在郡城,負責後勤糧草。
他在妻子幫助下,穿戴好一身官服,戴好闆冠,在銅鑒裡一照,他人本就長得又高又帥,此刻更加神采奕奕,張氏看得心神動搖,隻差誇一句“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
陳平出門前,還囑咐妻子:“我去送郡尉率軍出城,你無事的時候,便多去郡尉府上走走,郡尉夫人已經懷胎六甲,你多幫襯着些。”
說完,陳平抱起了兩歲大的兒子陳買,喃喃道:“隻望此番郡尉能誕下子嗣,他已年近廿七,歲數不小了,若無子嗣,這麼高的爵位,這麼大的田地,已價值上千萬錢的紅糖産業,誰人能繼?”
……
“他踢我了!”
一牆之隔的郡尉府内,已戎裝待發的黑夫正非常不體面地單膝跪在地上,抱着妻子的腿,耳朵貼在她鼓起的小腹上,似乎能聽到裡面新生命的呼吸和悸動……
丈夫有時候就像個孩子,葉子衿伸手不舍地撫過黑夫的發髻,在觸碰到他甲衣時,卻又收手握成拳,藏在衣袖中,面上笑道:“是在催促良人快些出門麼?”
“或是氣我不能伴他左右……”
黑夫站起身,歎息道:“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那首詩,是這樣說的罷?不過這次的事,其實是我自找的。”
不自找不行啊,秦始皇在四邊郡置四郡尉,蒙恬、李信乃宿将,馮劫是二代,唯獨黑夫隻身赴任,若他不做出一番成績來,恐怕會讓皇帝失望……
正如妻子曾勸他的一樣,仕途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上了這根杆,就沒了退路,不是被人一腳踹到後面,就是努力往上爬。
丈夫出征在即,葉子衿沒有尋常人家妻子一般郁郁寡歡,而是強顔歡笑道:“良人若不自尋機會,立功封侯,吾等的孩兒,可是連姓氏都沒有。”
“也對,也對。”
黑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時間不早了,他必須立刻出發。
“好在,我此去不必經年累月,短則一月,長則兩月。”
黑夫隻是給了一個大概的時間,沒有狂立flag,不過按照他的預想,這次出塞作戰,北地郡也隻出動七八千人,目的是幫助決意投秦的昫衍戎守住花馬池,并在那裡修築城塞,作為屯糧地點,以便明年繼續進取。
所以他應是能趕上自己第一個孩子降生的。
“妾為良人織了一佩囊。”見黑夫将要離去,葉氏挺着肚子,在榻上找了起來。
“這不是南郡習俗麼?”
黑夫有些好笑,妻子在南郡生活了幾年,很多方面也越來越像個荊楚之人了。屈原曾言,折芳馨兮遺所思,對荊楚大地上的人來說,用芳香的花草作為禮物送給戀人、丈夫,是最固定的傳情方式。而把陰幹的香草盛在精美的絲袋裡,這就是佩囊。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葉氏将一包裹在錦帕裡的佩囊遞給黑夫,見黑夫欲打開,卻一橫眉,堅持道:“還望良人出城再看。”
黑夫颔首,再度抱着妻子的肚子,在上面親了一口,而葉子衿,則為他戴上了沉重的兜胄,戴上它,黑夫便不再是溫和的丈夫,而是沙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