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握掃帚的手凍得通紅,他們沛縣雖然也每年下雪,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離家的冬天,總是格外冷。
他掃不動雪了,扔了掃帚,縮到一棵樹後面,放目向南望去,能看到數裡之外,便是朦朦胧胧的鹹陽宮阙……
“真想去宮牆下避避風。”
劉季的好兄弟盧绾靠在他身旁,豔羨地看着鹹陽宮,他們雖是像草芥一樣活着的庶民,但從塞北回到關中後,住在距離鹹陽宮不遠的地方,便十分興奮,還特别喜歡議論皇帝:
皇帝的宮室有多大、皇帝的嫔妃有多少、每天吃什麼?是山珍海味,還是普通人吃不上的牛肉。這一切,都經常挂在他們的嘴邊。
雖然,他們半步都靠近不了那兒。
劉季的老鄉,養牛人周緤(xiè)也走了過來,舔了下幹裂的嘴唇道:“皇帝要是掃雪,肯定用的金掃帚。”
盧绾聽了好笑:“沒見識,皇帝的奴仆有幾十萬人,哪裡用得着親自掃雪!在這天氣裡,還不是在燒着炭的暖屋裡,喝着羊肉羹,燙點美酒,由嫔妃們暖着身子……不過季兄,你說皇帝住在這麼大的宮室裡,要燒多少木柴和炭,才能暖和起來?”
劉季翻了翻白眼:“乃公住過最大的屋子,也就是外黃張大俠的宅邸,鹹陽宮裡,卻有成千上萬個那樣的院落屋舍,我豈能知曉。”
“不過,吾等一會是否能見到皇帝車駕?”
盧绾依然很激動,他們之所以要将這塊平塬清掃開來,是因為,今日要在此舉行北征大軍“班師振旅”的軍禮,據說秦始皇會親自駕臨!
衆人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他們可好奇了,皇帝是不是真的像傳說你那樣,高兩丈,路過時頭頂有祥雲,皇帝的車駕又會是怎樣的,難道真的是八條龍拉着出行?
沛縣徭夫們正交談甚歡時,監工的鞭子卻抽了過來。
“汝等這群山東遷虜,竟敢偷懶?”
鞭梢打在凍得硬邦邦的冬衣上生疼,劉季他們隻能連忙起來,繼續掃雪,等監工走了之後,盧绾忍不住罵了幾句。
“本以為打完仗可以直接回沛縣去,誰料還留吾等繼續幹苦役,鋪橋修路,寒冬雪雨的,這些秦人,真當吾等是隸臣?”
“行了,勿要因你一人多嘴惹禍,弄得全屯連坐。”
劉季也不想幹這辛苦的活,但他作為亭長,也知道若在關中犯事,等待衆人的隻有萬劫不複。
“周勃留在塞北,縱然穿着羊毛裳,卻肯定比吾等還冷!還是少說幾句,快些做完工,蹲一旁看熱鬧去!”
衆人應諾,加快了速度,等到太陽完全升起時,整個奉正原的積雪都已被清掃幹淨。但劉季等人卻沒機會見到皇帝車駕莅臨,數千全副武裝的兵卒魚貫而入,在方圓十裡内設立警戒線,不由分說,将所有徭夫都趕了出去。
清場完畢後,鹹陽城内的貴人簇擁着皇帝車駕抵達,而此次振旅之禮的正主,上郡、雲中、北地、隴西的将士們,也陸續入場……
……
“軍既克敵,有司告捷于山川、祖廟。軍既歸,舍于國外,行班師振旅之禮……”
這便是自古流傳的振旅禮,亦是凱旋之儀,是打了大勝仗的軍隊才有資格享受的榮譽。不過,秦始皇親政後,鹹陽幾乎年年都辦,内史騰滅韓、王贲滅魏,都曾在東郊振旅,其中以王翦的次數最多,他滅燕、趙、楚,每次都聲勢浩大。
但這次振旅卻有所不同,專為靖邊開疆,擊敗胡虜的将士而舉行,所以設在鹹陽北郊。
日上三竿後,各郡甲士已在平原上整整齊齊列成十數個方陣,個個燕颔虎頭,身強體壯,材官服绛衣,挽強弓勁弩,腰上挎着箭囊。玄色的戰旗,制式的甲衣,銳利的劍戟,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閃耀着耀眼的光芒。
“倒是隊列肅整,比中尉軍還有精神。”
随行臣吏裡,一個三十多歲的儒生啧啧稱奇,他名叫伏生,齊地人,是新被征辟來的博士,第一次見識到這等場面。
“畢竟是去塞北打過仗的百戰之師!本就有一股肅殺之氣,而這些參加振旅之儀的兵卒,都是精挑細選過的,自然非同一般。”
黑夫的老熟人,魯儒叔孫通倒是見怪不怪,這些軍禮古儀,便是秦始皇用得到儒生的地方,他也參與了組織,熟悉每一個流程。便對伏勝道:
“你且瞧好了,真正的熱鬧的還在後面,按照規矩,各軍要教士卒恺歌,當着陛下的面高聲而唱,以振軍威,而後是獻俘斬馘,将軍們随陛下入城飲至大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