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開始啰裡啰嗦地彙報起,南方去年甘蔗種植園擴張的情況。
距離黑夫将第一根野甘蔗移到自家田地裡開始,至今已九年矣。靠了楚王舊宮裡的甜甘蔗改良,雖然甜度仍然大不如後世,但已經能嚼出滋味來,不像一開始一般,寡淡如水。
除了品種漸漸改良外,甘蔗的種植面積也在急速擴張。秦朝不允許土地兼并,而黑夫如今少上造爵位,僅有田産84頃,分散在安陸、南昌兩縣,光靠這點土地當然無法生産足夠的甘蔗制糖。
于是黑夫便讓彥在數年前,将大把的甜蔗種免費送給鄉裡鄉親。聽聞甘蔗能賣給紅糖工坊得錢,安陸鄉黨、南昌移民們開始紛紛效仿,經過數年發展,如今甘蔗地已擴散到了整個南郡、豫章郡。
彥喜滋滋地彙報道:“如今南郡整個雲夢澤和大江邊,都能看到甘蔗地,幾乎每個縣,都有百頃蔗田,開在各地的糖坊,都能源源不絕得到原料。”
“當地官府沒有阻止罷?”
黑夫最關心的是這點,各郡縣的土地畢竟有限,若大把良田用來種甘蔗這些經濟作物,勢必會影響糧食生産。這關系到當地官府的上計,即便糖坊會給當地官府繳納大量稅賦,即便黑夫在當地背景過硬,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理。
彥理所當然地說道:“誰敢找少上造的麻煩?”
黑夫皺眉:“不是讓汝等不得仗勢欺人麼?”
彥連忙道:“弟豈敢如此,都是按照少上造的吩咐,派人告訴南郡各縣蔗農,甘蔗要種在無法生産糧食的低窪之地,或者糧田溝渠邊緣,盡量不要擠占粟稻……”
隻要不影響糧食産量,又能增加賦稅,何樂而不為呢?于是各縣官府都把甘蔗當成漢水、江陵常見的橘樹一般來收稅,種果樹,也是朝廷大為鼓勵的産業。
豫章就更不必說了,地勢低下,氣候潮濕。當地主要的經濟來源,原本是竹木和黃金,但竹木太普遍,賣不出價錢,而礦産蘊藏量又有限,交通不便,開采所得不足以抵償支出費用。
所以,種植甘蔗,熬制紅糖運往九江等地販賣,就成了豫章郡最大的财源,非但不能打壓,還得大力扶持。
更别說,新赴任的豫章郡尉殷通,和黑夫一起在北地郡共過事。
彥是常年在南郡和豫章之間跑到,便道:
“殷郡尉對驚十分器重,舉薦他做了南昌虞官,專門管轄山澤林地之業。他還力勸豫章郡守,說什麼百裡不販樵,千裡不販籴,居之一歲,種之以谷,十歲,樹之以木。豫章若想不在窮困,年年上計居全國最低,就得大力種甘蔗木!”
殷通是這麼煽動豫章郡守的:“安邑有千樹棗;燕有千樹栗;蜀、漢、江陵有千樹橘;河濟之間有千樹萩;陳、夏有千畝漆;齊、魯有千畝桑麻;渭川有千畝竹……各地以此富裕,豫章江南之地,為何不能立千頃甘蔗呢?”
被殷通說動後,豫章郡守便決定,将甘蔗與紅糖作為豫章郡未來十年的主業來搞!
一來,這玩意不像糧食需要廢太大精力去精耕細作,二來,豫章有的是空地,根本不怕其擠占糧田!
唯一的問題是,因為當地人口嚴重不足,隻能用當年戰争裡俘獲的楚人做工頭,從山林裡抓獲的揚越人做隸臣,砍去大腳趾,專門打理蔗田。
所以黑夫在豫章的舊部們,每年的主要工作,就是帶人進山剿揚越人,掠奪其人口,帶回城郭,一種獨特的種植園經濟已在豫章萌芽。而黑夫的把兄弟,名義上的幹越大酋長吳芮,也利用餘幹的地理優勢,從東邊的瓯越、閩越往豫章輸送越人奴隸……
所以豫章郡的蔗田、紅糖産業,與南郡各縣百姓自發種植,再将原料交由黑夫家工坊生産不同,大多種在官田上,工坊也食于官府,由官府專營專賣。
說到這,彥偷眼看了下黑夫的臉色,提出了一個困擾他很久的疑問。
“少上造,弟做買賣十多年,隻見這世上的商賈,一旦有了什麼珍奇的貨物,都藏得緊緊的,唯獨少上造不同。”
“剛到鹹陽的第二年,少上造便将制紅糖的配方獻給少府,隻是北方地寒,不能種蔗,少府未在意。”
“之後,少上造又将配方連帶不少蔗種送給巴氏的巴忠,使其在巴蜀沿江一帶也開始種蔗熬糖。去年豫章郡初建,欲将我家工坊改為官營,少上造明明可以拒絕,卻也爽快地統統賣給官府,這是為何?”
在彥看來,黑夫太過“大公無私”了!
若不是黑夫如此大方,他們家的紅糖生意,早已貫穿整條大江中上遊,從巴蜀到豫章,全是打着“糖氏”旗号的商船和工坊!每年獲利,豈會僅有在南郡、鹹陽賣得的數百萬錢,當至千萬!
彥雖然過去隻是個賣饴糖的小販,但跟着黑夫跑了幾趟鹹陽,也漸漸有了些野心。
他希望,“糖氏”,能和巴、烏兩家分庭抗禮,成為天下最成功的三家商賈!
豈料,彥的野心才表露出一點點,就被黑夫一盆冷水澆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