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一摸自己下巴:“八年前在外黃,季與郡守見過一面,一年前在鹹陽街頭,郡守在禦前行車時,也看到了我!後來,還派人到徭夫營地找尋,季就算刮了胡須,躲了許久,還是被郡守找到家中去,既如此,季甘願受懲!”
黑夫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更顯得高深莫測,隻是笑道:“我隻是覺得你面善,你又是如何認出了我?”
劉季也不慌亂,咧嘴笑道:“當日吾等在北門街掃雪,遇皇帝禦駕經過,都擠着看熱鬧。當時,有三将軍伐匈奴歸來,誇功而行,上郡蒙将軍位最高,一車當先,威風凜凜。其後為李将軍,白發紅袍,似悲似喜,擡頭時傲視全城,衆人大氣都不敢出。事後,衆徭夫皆言,蒙、李二将軍,英雄也,唯劉季曰不然……”
他正色道:“季言,蒙、李二将軍雖非常人,然禦駕之前,黑面将軍,方為英雄也!”
劉季說到這裡,已經滿口胡話了:“多年前雖隻是外黃城頭一見,但劉季已記住了郡守的英雄之姿,豈敢忘之?當日郡守隻是一屯長,不過七八年,卻已為兩千石,誇功禦駕之前,權傾一郡,這樣的人物,當然是英雄!”
蕭何皺了皺眉,曹參有些驚訝,陳平則上下打量劉季,将他重新認識了一遍。
普通的小亭長,到了郡守面前,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但這劉季還能侃侃而談,真不一般!
黑夫卻大笑了起來:“居然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因我面黑好認呢!”
“這……”
黑夫這波自黑,讓蕭曹劉這他口中的“沛縣三傑”猝不及防,不知該怎麼接,唯獨陳平倒是習慣了。
劉季知道自己不能停,繼續胡謅道:“劉季對天發誓,我當年雖被張耳蒙騙,為其守城,但事後追悔莫及,再未敢對抗陛下天兵。之後又放棄輕俠身份,試為秦吏,為官府緝盜捕寇,還因功升爵為上造。我多年來兢兢業業,隻想當一個好秦吏,便是受了郡守事迹的勉勵……”
“但不管如何,季當年得罪郡守,如今是殺是赦,季皆聽之!”
言罷,他長拜及地。
黑夫微微點頭,卻未置可否,這時候,蕭何也為劉季求情道:
“郡守,何聽聞,從前管仲差點射殺齊桓公,齊桓公卻抛棄射鈎之仇,而讓管仲輔佐自己,于是齊人歸心。晉國的寺人披曾奉命追殺公子重耳,重耳成為晉文公後,卻饒恕了他,于是晉國諸卿歸心。”
“如今郡守赴任關東,殺一布衣如攝蟲蟻,卻無益,但若寬恕之,則必得寬仁之名,關東之士聞之,必如水之歸下,何愁幕府無人,膠東不治?”
“還望郡守能饒劉季一命,他當年雖有過,但已洗心革面。”
大夥都是鄉裡鄉親,曹參亦昧着良心為劉季說項。
黑夫卻笑道:“我可不敢與齊桓晉文相比,但既然蕭、曹二君固請,我便饒劉季一次,又有何妨?不過我有一句話,要單獨問問他,還請二位先進去稍坐。”
言罷,黑夫示意陳平帶蕭、曹二人入室。庭院裡,便隻剩下站着的黑夫,和下拜不起的劉季了,遠處有三三兩兩的門客,佩劍觀望。
二人久久無言,劉季很是忐忑,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這關算是過了沒?卻聽黑夫道:
“劉季,起來罷。”
黑夫一比手,又邀劉季在院中石案上坐下,甚至還親手為他倒了一盞酒。
酒水清澈,映照着劉季的臉,他不明所以,擡起頭看向黑夫。
“喝吧,沒毒。”
黑夫卻徑自一飲而盡,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
劉季也不管了,咧了咧嘴,一口幹了,大贊好酒。
黑夫又給劉季滿上一盞:“劉季,本吏再想問你一件事。”
“郡守請講。”
黑夫看向他:“你說在鹹陽時見了本吏,覺得與蒙、李相比,我才是真英雄?”
劉季捧盞,一本正經地說道:“然!蒙、李雖然有些本事,但也是靠了其祖、父功勞,才能順利為将。反觀郡守,以黔首之身,一步步往上升,而為封疆大吏,不亞于蒙、李,真是吾輩榜樣!壯哉!小人當敬郡守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