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收押了群儒,又迎浮丘伯入郡府,眼下大概正在詳談。”
曹參也在官場裡厮混了幾年,明白郡守的目的不在于那群儒生,而在于浮丘伯!
先前浮丘伯拒絕了征辟,如今為了弟子的性命,恐怕也隻能答應吧?按照蕭何的說法,若浮丘伯答應做虛銜的“縣三老”,大儒之首也低頭了,那膠東郡的大部分儒生,都能順利招安!
“浮丘伯會服軟麼?”劉季表示懷疑,雖然大多數儒生皆懦弱無能,但裡面也常有幾個硬骨頭。
“郡守說,他會答應的。”
曹參笑道:“郡守說,因為浮丘伯,是一位好老師!”
……
郡守府内,黑夫讓人備下了筵席,請浮丘伯上座,态度恭敬。
“張蒼曾與我說過,他入學蘭陵時,荀子門下,以浮丘伯為長,對他多有照顧,我與張蒼為友,對浮丘伯,當兄事之……”
黑夫又歎道:“荀卿學問,囊括九流十家,兼容并包,而其門下,也是人才輩出,且不拘泥于一家之言。”
“有李丞相,為百官之首,掌丞天子助理萬機,典天下誅讨賜奪。有韓子,集法家之大成,著書立說。有張蒼,博聞強記,由善數術;還有浮丘伯這種聞名齊魯的大儒……隻可惜黑夫晚生了十多年,不然,必至蘭陵,不求登堂入室,隻讓我坐在外圍,旁聽荀子一堂課,黑夫也滿足了。”
這是實話,中國二千年來之學,荀學也,不服不行。
黑夫誇贊荀門,浮丘伯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他六十多歲年紀,作為荀卿高足,一輩子都在研究《詩》,性格溫和柔善。先前雖不願與官府合作,但也沒鼓動弟子生亂,所以黑夫犯不上與他為難,若是将老頭逼死了,對以後的施政不利。
一旁陪坐的蕭何見氣氛尴尬,起身朝浮丘伯敬酒道:“今浮丘伯願說雅言,為縣三老,此乃即墨士人之福也。”
就像曹參說的一樣,那群年輕儒生的罪,可輕可重。為了弟子們的性命,浮丘伯勉強答應,願意做“縣三老”,換取官府對他的弟子從輕發落。
這是一個虛職,名義上負責道德教化,其實并無任何實權,隻是一個象征。
黑夫的目的,隻是想選個德高望重的人,做他的維持會長。秦吏需要一面旗幟,收攏膠東儒生,将他們納入“郡祭酒”治下,如此一來,黑夫就控制了教育和輿論。
沉默良久後,浮丘伯終于說話了:“郡守當真以為,此舉能治膠東?”
這老頭,明明能說一口流利的雅言!
黑夫一比手:“浮丘伯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浮丘伯道:“不知郡守有沒有聽說一件事,八百年前,太公望與伯禽分别就封齊、魯。太公之國五月,便報政周公。周公問,為何如此疾速?太公對曰,吾簡其禮,從其俗,故疾。”
“而伯禽之魯,過了三年才報政于周公,周公問,為何如此遲緩?伯禽對曰,我變其俗,革其禮,故遲。”
“于是周公乃歎曰,嗚呼!魯之後世,将北面事齊矣!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
他朝黑夫拱手道:“果然,後世數百年,齊強而魯弱,究其原因,當始于太公與伯禽之政的不同,此所謂因俗而治也!”
“今郡守初至膠東,便欲變膠東故俗、言語,革其私學,為政繁瑣,老朽恐怕,郡守将費時良久,而收效甚微啊,以此求治,無異于南轅北轍!”
黑夫明白了,浮丘伯雖然為了救衆弟子性命而低頭了,但心裡面,依然是不服氣,覺得黑夫的舉措,是大錯特錯!
于是他一笑:“聽浮丘伯之意,俗不可變?”
“然也!”
浮丘伯振振有詞:“《王制》有雲,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故聖人為國,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
黑夫略微沉吟,忽反問道:“我聽聞,荀子曾經入秦觀政,浮丘伯可與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