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6頁)

  殷商倒數第三代君主武乙,不滿鬼巫把持朝政,為了證明天神的無能,便以獸皮為囊,盛血,舉高而射,号為“射天”。結果就是武乙把皮囊射了一個大窟窿,血流不止,天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武乙于是宣稱巫祝們終日拿來壓他的“天”是個窩囊廢。

  但後來,武乙卻在一次去渭水遊獵時,活活被雷劈死了,人們都說,這是因為他對天神不敬招緻的厄運。

  殷商的後代宋康王似乎繼承了祖先的瘋狂,也做了類似的事,但宋國很快就被齊國滅亡了,子姓社稷就此絕滅,人們也說這是不敬天而引來的懲罰。

  秦始皇雖自視甚高,不可一世,但他不是瘋子。

  若冒犯皇帝的是個人,輕輕一句話,便能夷其三族,抹去他存在的一切痕迹。

  若忤逆皇帝的是邦國,他會派遣大軍征讨,滅其國,夷其社稷,讓世人知道,什麼叫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若惹怒皇帝的是泰山本身,他甚至可以讓數萬人将全山樹木統統砍了,使全山光秃秃的,仿佛被施了髡(kūn)刑。

  但皇帝唯獨奈何不得的,就是天了。

  對着廣袤天空揮舞短劍,狂叫怒罵,風雨就能停麼?一樣無濟于事,在旁人看來,實在與蜀犬吠日無異,做出這種事,還會讓本就與預期相差很多的封禅變成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他隻能忍耐,為了這場封禅,秦始皇已經忍耐了許多事情。

  秦始皇對封禅寄予厚望,除去希望能與“天”直接對話,報告自己的功績外,還有現實的目的。

  兒子扶蘇經常在耳邊念叨什麼“天下初定,黔首未集”,難道他不知道麼?

  高漸離的刺殺,出巡時百姓的畏懼,各地難以壓制的盜賊活動,暗潮湧動的複國主義者,無不顯示着,他的天下,似乎并不那麼安穩。

  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這是驅逐匈奴後,秦始皇裝在心裡最重要的事。秦國不再是偏于西隅的諸侯國,而是一統天下的王朝,融合東方新征服區,是統當務之急。

  為此,他不惜将黑夫調到關東任郡守,想看看這個總給自己驚喜的臣子,又能鼓搗出什麼新花樣來。

  除此之外,秦始皇又翻出了許多年前,韓非剛入秦時的一份上書。

  “兼并易能也,唯堅凝之難焉。齊能并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奪之;燕能并齊,而不能凝也,故田單奪之;韓之上地,方數百裡,完全富足而趨趙,趙不能凝也,故秦奪之……”

  韓非轉述了荀子的原話,兼并易也,堅凝則難,這不就是秦朝眼下面臨最大的問題麼?統一了疆土,卻未能統一人心,秦與六國的隔閡仍在,一些關東士人甚至視秦為寇,複國運動也在暗中醞釀。

  光靠暴力打壓,難以起到很好的效果。好在,荀子也提出了解決這個難題的良藥:古時候商湯王以毫地起家,周武王以鎬地起家,都是方圓百裡的地方,卻能兼并天下,諸侯稱臣,沒有别的原因,就是能凝聚士民!

  荀子還說:“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

  幾年下來,皇帝也明白了,若不能搞定關東士人,讓他們為己所用,空降的秦吏,根本無從治民。

  于是乎,秦始皇便打算先從“禮”入手,聽取儒生、方士的建言,将秦國的舊祭祀放到一邊,要将東方人津津樂道的“封禅”操辦起來,變成朝廷大祭,以此加強士人對秦的認同,也從信仰上為帝國統治的合法性正名——秦不是野蠻的虎狼之邦,也是堂堂諸夏之嗣,繼承上古七十二代聖君之業。

  這種做法,和後世元清祭祀孔子異曲同工,隻是這年頭孔子還未成聖,儒家也隻是顯學之一。

  對目空一切的秦始皇而言,這當然是一種妥協。

  不過,讓他高興的是,此議一出,引來了所有人歡呼,甚至連那些不願入朝做博士的齊魯名士,也慕名而來。各郡縣得到了暗示,紛紛獻上祥瑞,一切似乎都在朝正軌發展。

  但秦始皇低估了儒生的無能程度,這群人,竟然連一個祭典用什麼禮器,封土多高都能吵吵幾天,難以拿出一套可行的方案。那些五花八門的建議,秦始皇看後都覺得難以實施。

  他雖會讓步,但隻讓半步,若對方不識趣,沒有趕緊跟上來,皇帝就會将其一腳踹開!

  怒上心頭,秦始皇便斥退儒生而不用,自帶文武大臣上泰山封禅,禮儀也采用秦國過去祭天的舊儀。

  讓那群廢物儒生抱怨去吧!秦始皇不在乎。

  去他的七十二代賢王,去他的古禮!今後萬世禮儀,都得按照朕的法子來!

  但剛剛進行封禅,山頂上就風雲變幻,眼看就要下雨,這卻是皇帝沒有料到的。負責觀星的史、祝都曾給他打過包票,說八月十五這天,絕對是萬裡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