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是如此,還不足以輕易撼動田氏根基,但黑夫郡守是個粗人,對付田氏,他不想溫水煮青蛙,卻借着秦始皇東巡之機,來了一招釜底抽薪,要将整個即墨田氏暴力強拆!
秦始皇東巡,至少有三千兵卒随行保護,膠東官府倚仗的實力驟增,黑夫狐假虎威,别說讓田角兄弟遷徙,就算要将他們抓起來殺了,有秦始皇在即墨鎮着,也無人敢反抗造次……
雖然諸田念念不忘複齊,但他們對秦始皇,卻又有巨大的恐懼,猛虎在側,隻能戰戰兢兢,一動不敢動。
“形勢變了,此時反抗,隻有死路一條!”
田角摘下着弟弟田間腰間挂着的劍,将它遠遠抛了出去!
“那我家隻能任人宰割麼?”
田間絕望不已,痛苦地跪在先祖靈位前,捧着臉哭泣。
雖然官府給了三天時間,但田氏家大業大,田産數萬頃,幾乎占了即墨田地的小半,又有賓客徒附近千,莊園樓閣無數。如今被強制舉族遷徙,過去的積累統統都要廢棄,頂多帶着點金銀綢緞上路,家産則要被官府以低價賤買,在即墨經營百年的人心底氣,也将毀于一旦。
大樹轟然倒塌,移往他處,恐将萎靡不振,在田間看來,他們家失去的不止是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也總比夷族後,一個人都活不下來強!”
田角卻有自己的想法,他扶起弟弟,指着祠堂靈位最上面那一位道:“田氏并非齊地土著,吾等的先祖田敬仲諱完,他來自陳國,來自淮陽……”
陳完本是陳國公子,後來因陳國内禍,攜家帶眷逃出淮陽,流落到齊地,投靠了齊桓公。
那不過是四百多年前的事,陳完到了齊國,最初隻是一個區區“工正大夫”,地位不高,後來卻一步步做到了卿,甚至竊齊稱王……
“鳳凰于飛,和鳴锵锵。有妫之後,将育于姜。”
田角唱起了這首古老的歌謠,田間擦幹眼淚後,也應和了起來:
“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
這是田氏的史詩,也是他們家族信奉的一個真理:
不管遷往何處,不管最初時多麼卑微,隻要活着,就有希望!
田角已下定了決心,他要與奮起反抗的夜邑田氏,走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了。
“立刻遣散奴仆,散盡一切家财分給田氏的親家、鄰居、門客,除了容易攜帶的金銀細軟外,吾等此番西遷,隻帶兩樣東西。”
“一樣是先祖的靈位!”
田角小心翼翼将陳完、田常、即墨大夫田種首的靈位捧起,擦拭得一塵不染,抱在懷中,他們代表了田氏引以為豪的曆史,萬萬丢不得。
田角懷揣靈位,邁步走出祠堂,外面,冬天即将結束,陽光重新普照大地,照在外面跪了良久的十餘田氏子弟臉上,他們或憤慨,或絕望,或躊躇。
“第二樣,便是子弟!隻要子弟尚存,哪怕即墨田府被拆了,哪怕去了北地,我家被強分為數十家,一樣能團聚在祖先靈位之下,繁衍生息,五世八世之後,必能複為大族,鳳凰于飛!”
……
當冬天來臨時,枯萎的不止是一株樹木,而是整片森林,秦始皇三十二年的這個臘月,遭到暴力強拆的不止是即墨田氏,還有膠東郡各縣的“諸田”,不管有罪無罪,每個縣,财力和聲望最顯赫的田氏,都要遷徙去秦朝本土,或是北地,或是房縣,不一而足。
而根據遷徙順序的不同,秦始皇還大筆一揮,給這些“諸田”賜了新的氏名,以次第相區别,分列為第一到第八氏……
于是乎,即墨田氏的田角,就榮幸地成為了“第一角”,他弟弟必須分家出去,就成了“第二間”,其餘諸田,則是第三、第四到第八不等。
在諸田看來,這是巨大的羞辱,卻也無可奈何,秦始皇在膠東鎮着,此地水陸大軍雲集,他們能怎麼辦?
秦吏隻給諸田三天時間,也有到時尚未處理完家産的,央求寬限幾日,卻招緻了秦吏的白眼:
“皇帝陛下三天内便要離開膠東,諸田務必在他走之前上路,汝輩何德何能,敢讓陛下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