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橫先站了出來,他為人任俠,很得群盜擁護,此刻朝衆人一作揖,開門見山地說道:
“不瞞二三子,島上的衆人,快活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衆人都是一愣。
沒錯,這島嶼上既無舒适生活,也無前途可言。在這裡,不管是做和大海搏鬥的漁夫,還是當想從貧瘠土地裡挖出一點作物的農人,都收獲甚微。
而且每年一入冬,窩棚抵禦不了海風,夜夜受凍,島上卻無桑麻之利。
想要擁有糧食衣帛,就得依靠齊國本土諸田的資助,間或出海劫掠秦官府的鹽場亭舍。好在那幾年裡,夜邑田,狄縣田,即墨田,都暗中派人送來糧食衣服,所以日子還湊合。
可自從去年開始,想在齊地獲得補給已經越來越難了,群盜最大的金主,夜邑田氏覆滅,家主田洸被黑夫所騙,緝拿斬殺,其子田都帶着百來人逃到了島上。
秋冬時,秦始皇進入膠東巡視,大軍雲集,還從會稽調集了船隊到膠東駐紮,群盜們更不敢去冒險。
眼下秦始皇雖然走了,大陸上還有傳言說他已遇刺身亡,但膠東的海防,卻比先前還嚴了幾分。入春以來,群盜也試圖去膠東鹽場滋擾,卻先被曹參迎頭痛擊,又遭到任嚣樓船襲擊,損失慘重,隻能丢下數十百具屍體退回來。
如此一來一回,群島上的餘糧日漸減少,雖然雍門司馬承諾,滄海君會派船運來些糧食,但遠水不解近渴,四千張嘴,根本填不飽。
饑腸辘辘的肚子告訴群盜,田橫所言都是真的。
田橫一股腦将這些事都說了出來,最後道:“我知道,汝等與田橫一樣,來此隻為複齊,隻為守住齊人最後的骨氣!可這六七年來,吾等都在挨餓受凍!這半年來更甚!已有數十人相繼餓斃。”
亦有很多人實在受不了,但又不敢回齊地,于是便去了東面的朝鮮、滄海城,那裡好歹能想辦法填飽肚子。
複齊像是一個遙遠的夢,或許,是時候醒過來了。
但田橫卻不願意。
他對衆人袒露處境:“我掌管島上府庫,故知,倉禀裡糧食已空!雖說吾等每天都能從海裡撈點魚蟹蝦蛤,可就算把所有船和人手都派去打魚,也不夠四千張嘴吃。隻靠沙門島自給自足,今年冬天,起碼要餓死幾百人!再凍死幾百人!”
這一切,都怪那黑夫,從到膠東上任起,黑夫就在精心地編織着擒拿這群大魚的網,讓衆人如噎在喉。
黑夫郡守看準了群島海寇無法自給自足,不斷打擊他們上岸的小股部隊,田橫很清楚,再這樣下去,等膠東新設立的青島港造了足夠的海船,便能大軍攻來,将群盜一鍋端了。
“再空待下去,吾等就要變成網中的魚兒,任由刀俎宰割了!”
田橫說的都是實話,絕非危言聳聽,群盜愣住了,随即有人悲哀地嚎叫起來:
“田君,不是說秦始皇帝已死,吾等要追溯司馬,殺回齊地去麼?”
“沒錯。”
衆人鼓噪,他們都是血性男兒,這才會在家國覆滅之際,随雍門司馬渡海至此,比起在島嶼上苟且,他們甯可奮起一搏!他們相信,隻要齊國光複,他們過去體面舒适的生活,也能統統奪回!
田橫的聲音低了下來:“但雍門司馬認為,還要再等等……”
“等,還要等到何時,等到吾等老了,再也拿不動戈矛麼?”
一個曾經的齊人技擊哇哇大叫。
“沒錯,不能再等了!”
田都也恰到好處地站出來接話,他是安平君田單的曾孫,在齊國聲望很高,自從家族被夷滅,父親被黑夫騙殺後,便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卻像是打開了匣,急速地吼道:
“秦軍入齊,齊王要投降時,雍門司馬和即墨大夫四處号召諸田勤王兵谏,我父說再等等,因為我家或能苟存。”
“那膠東郡守上任時,刺殺不果,我提議再試一次,除惡必盡。我父又說再等等,隻因心存僥幸,覺得那黑夫不曾察覺是我家所為。”
“膠東打壓私學時,我家依然事不關己,因為吾等覺得,隻不過是些讀書士人,與複齊無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