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結這樁小恩怨後,黑夫立刻便不再理會這個将死之人,讓臨淄幸存的官吏來聚集,商議臨淄之亂的後續。
掃視室内臉上還沾着火灰沙土,未從大亂中緩過神來的衆人,黑夫嚴肅地說道:“亂黨已散,接下來,吾等最大的敵人,是臨淄城内的大火!”
……
經過一晝夜的巷戰,臨淄的武裝起義被黑夫鎮壓了,但各處的煙火依然在彌漫。
在秦軍和輕俠的激戰中,死傷者達到上千人,雖然過程很血腥殘酷,但好歹各座城門依次被收複,随着華無傷被曹參帶人格殺,有組織的反抗漸漸平息,武庫也終于奪回,可裡面的武器已大半不翼而飛,大概是流入民間了,這倒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雖然膠東兵五千人鎮住了場面,讓臨淄易幟的場景未曾出現,但他們面對的,卻是一座陷入混亂的都邑。
秩序已經完全離這座大城而去,投機者在城内劫掠作惡,家家戶戶緊閉門窗,無主的犬馬在街道上狂奔——它們在害怕到處燃起的火焰!
大火是昨日清晨,從秦郡兵軍營點燃的,縱火者是公子田安的手下,它将數百名熟睡的秦卒燒死燒傷,也是輕俠作亂的訊号。
接下來,叛軍與各處趕來的秦兵陷入苦戰,沒有撲滅火焰,這使得它愈演愈烈……
因為臨淄人口衆多,裡闾多是木制的屋舍,擠得密密麻麻,火焰很快蔓延開來。直到此時,黑夫站在宮城上遠眺,臨淄上空依然濃煙密布,火逐風飛,煙焰滿天。火焰聲、房屋倒塌聲、百姓的奔跑和尖叫聲夾雜在一起,猶如一個滾燙沸鼎。
黑夫在臨淄宮城看着這一幕,眉頭緊皺,他知道,自己阻止了叛軍奪取城邑,舉旗複辟,可若不能避免大火将這座城,燒成白地,那麼,死傷依然會不計其數,更可怕的是,四十萬人将無家可歸!
“朝廷是絕對無法一次性安置這麼多人的,若臨淄人流離失所,失去了生計居所,無疑是在給狄縣的田橫兄弟,送去源源不斷的生力軍啊!”
活不下去,官府也無從相救,那就隻能造反,隻能自己給自己找條活路,這是很簡單的道理,王朝叛亂與天災人禍,總是形影相随的。
但好消息是,火焰僅僅禍害了臨淄城東部,因為有寬20米的莊嶽大街将東西臨淄隔離開來。據說這是管仲時設計的,加大間距、合理分區,便是古代最簡易有效的防火辦法。
更可喜的是,城内還有幾條水流渠道貫穿,每個裡闾,都有水井,人為撲滅這場大火,是可能的。
“我沒有白白提議,在靖邊祠裡祭祀管仲……”
如此想着,黑夫立刻幹脆地下達了三條命令:
“讓兵卒們百人一隊上街,去城東救火!”
“軍法官帶人巡視各條街巷裡闾,嚴格按照律令行事,殺人放火、強奸略人者,當場格殺!搶劫盜竊者,亦抓起來,繩之以法!”
“一面救火和恢複城中秩序,一面還要繼續抓捕叛黨,尤其是公子田安!封鎖城池,任何人不得進出,決不能讓彼輩逃了!”
……
緊張的救火持續了一整天,到了次日,火焰才被陸續撲滅,眼看秦兵重新持戈矛出現在裡闾街巷中,逮捕乘火作惡之徒,膽敢頑抗者當做叛黨處死!秩序才漸漸安定下來。
但這時候,臨淄三百闾中的三十餘闾,已經被大火毀滅,昔日繁榮景象,成了現在的焦黑鬼蜮。幾千人葬身火海,幾萬人無家可歸,他們也沒了昔日的家敦而富,志高而揚,而是垂頭喪氣,或哭葬身火海親人,或對着一無所有的家呆若木雞……
一個消息也在黑夫授意下,被他特地從膠東帶來,會說齊秦雙語的公學弟子們傳播開來:
“這場大火,是人禍,不是天災!”
“縱火者,齊公子田安及華無傷也!救火者,乃膠東郡守尉君,乃秦吏秦卒也!”
膠東的公學弟子在兵卒護送下,在三百闾挨個宣揚此事,換了以往,這群為虎作伥的“齊奸”肯定要被人暗暗唾棄,可眼下,他們說的,卻是不争的事實。
想想昨日,臨淄東城的百姓眼看一群秦兵沖過來,還以為是要殺自己取首級,吓得兩股戰戰。卻不曾想,他們卻走向火場,幫衆人滅火!
雖然秦兵并非是自願,而是得了上命,但這種反差,也足以讓臨淄人百味雜陳。
被殃及池魚們,經過此事後,竟從隐隐期盼齊國複辟成功,恢複輕徭薄賦的生活,變為怨恨起舉事者來……
“租稅勞役雖重,但總比家室被燒,親朋葬身火海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