濊陌人雖然是東北、半島諸土著裡,唯一從事農耕的,但也有很重的漁獵傳統,又不是秦吏,非得守一城一池之地,放棄城邑逃跑,根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一個先前未曾想過的難題,一下子擺在扶蘇面前:滄海君是帶着人遁逃了,可遠征的秦軍又該怎麼辦?
是追?是守?是撤?
黑夫此番明知前線沒仗打,依然硬着頭皮渡海,就是為了幫扶蘇解決這個問題。
“郡君,沁島到了!”
有數艘艨艟在外海等候迎接,領頭的正是尉陽,歡快地登上船來,向黑夫和徐福行禮,黑夫發現他在海上跑了幾個月,已經曬得和自己一般黑了,這下,二人更像親叔侄……
尉陽開始指指點點,給黑夫講述關于這座島的事情,他說,自己按照徐福教授的牽星術,測得此島的緯度,與芝罘島幾乎一模一樣!
黑夫觀之,發現此地氣候、景緻也與膠北沒多大區别,隻是比起人煙日漸繁華的煙台,江華島上許多地方空無一人。
不多時,他們開始進入狹窄的水道,尉陽介紹到:“此島與陸地相距不過二裡,因距離狹窄,被當地人稱為鹽河,别看它窄,水文極其複雜,潮水落差大,多暗礁,大軍渡過時,沒少費工夫。”
以黑夫多年來領兵打仗的經驗看來,此島的确是易守難攻的天險,隻可惜,一旦沒有制海權,天險就成了坦途,這也是滄海君棄島而逃的原因吧。
他們在狹窄的水道裡繞了幾個時辰,小心翼翼地繞開礁石,繞到了島嶼的另一側,那所謂的“滄海城”就坐落于此。
看到那簡陋低矮的“城”,黑夫啞然失笑:
“我算是知道,滄海君為了要棄此城邑了。”
原來,那所謂的城,不過如中原一座小鄉邑,高不過丈餘,下面是石頭所壘,上層則糊了泥巴,正規軍輕易便能破開!
稍後,一行人便與滿船白菜蘿蔔軍大衣一起,在臨時搭建的港口下了船。
公子扶蘇親自來接,黑夫遠遠看到身材修長挺拔的扶蘇帶人過來,便迎了上去,拱手道:“扶蘇将軍!”
扶蘇一愣,也回禮道:“尉監軍!”
這稱謂,還真有點不習慣。
黑夫未免有些感慨,數年前,他為将,扶蘇為監,現如今,卻身份易換。
黑夫聽說了,這半年來,扶蘇也經曆了許許多多的事。他臉龐更加瘦削,胡須也不再修理整齊,而是随意地生長着,倒是有幾分軍将的氣質了。
但那憂郁的眼神,卻一如當初,隻是少了些許悲天憫人,多了點飽經風霜……
說實話,從扶蘇平定營嘯後的表現來看,他已經表現得很不錯,至少将大軍全須全尾地帶到目的地。
等二人到了營帳内就坐後,扶蘇說起他已派人去周邊百裡内搜索敵情,卻一無所獲時,露出了一絲頹然的神情,苦笑道:
“對尉君,扶蘇也不說客套之言,隻是有一疑惑,遲遲未解。昔日在北地郡,扶蘇質疑北伐匈奴可有必要,尉君對扶蘇說,胡者,中夏之大患也,陛下正是思量于此,才決定一舉消滅匈奴,防患于未然,并非是純粹為了開邊耀功,所以北征耗費再大,也是值得的。”
他攤手道:“可現如今,大軍以懲戒謀逆之名,萬餘人走了四千裡征途,一路上光是死傷損耗,便有數千。更耗費錢糧無數,使遼東、膠東兩郡百姓不甯。可到頭來,卻是撲一場空。扶蘇的确無能,讓三軍受累,又使敵寇遁逃。事到如今,我也已看不明白,這場仗,究竟為了什麼?”
雖然變了許多,但扶蘇仍是扶蘇,他的疑惑,也是這個帝國的疑惑,他的迷茫,也是這個帝國萬千子民的迷茫。兒戲的開端,他這手足無措的主将,讓人哭笑不得的結果,如果這算結局的話……
“當然是為了,大秦多了一位果敢勇毅的好公子,還有這……”
黑夫卻答非所問,指着沁島以東的廣袤陸地,仿佛要将它們握在掌中:
“三千裡江山!”
第0604章
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