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不由想起了那首田橫兄弟死前的高歌。
“蒿裡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死亡,或許是世上最公平的事,不論賢愚,都逃不過這一劫,葉騰多麼精明的一個人,唯獨沒法騙過鬼伯。
很無奈啊,這就是人到中年必須面對的事,當你事業邁入頂峰時,上一輩人,也要相繼落幕了。
黑夫現在隻希望,能有機會,去見葉老頭最後一面。
“葉廷尉定能轉危為安。”
這時候,一個聲音在旁響起,打斷了黑夫的出神,卻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臣,說話帶着一股濃重的齊地口音……
黑夫連忙拱手:“多謝禦史大夫挂念。”
這一位,卻是新近上任的秦禦史大夫,朝中的第三号人物,茅焦。
這茅焦乃齊國士人,但和許多六國之士一樣,跑到秦國謀發展,和李斯差不多同一時刻做了郎官,資曆相當老。
此人最著名的一項事迹,是在秦始皇十年的時候,嫪毐之亂平定後,秦始皇車裂嫪毐,撲殺兩弟,并把母親趙太後遷出鹹陽,囚禁在雍地。
秦國雖是法家執政,但亦提倡孝道,群臣以為,雖然趙太後有過,但将生母當做囚犯一般處置,有損秦國形象,先後進谏,當時年輕的秦王政大怒,下令說:“敢以太後事谏者,戮而殺之。”于是衆人噤聲。
唯獨身為郎官的茅焦,毅然進谏,他說:“大王就算要烹了我,也要等水燒開,乘着水尚溫,何不聽茅焦一言?”
于是茅焦勸道:“秦方以天下為事,而大王有遷母太後之名,恐諸侯聞之,由此倍秦也。”
他提醒了秦始皇,為了報複趙姬,不惜影響秦的一統大業,值得麼?
秦王政醒悟,乃迎太後于雍而入鹹陽,複居甘泉宮。
自那以後,茅焦就以“亢直之士”“敢谏之臣”而聞名。
不過,黑夫入鹹陽時,他還是因為耿直翻了船,數度進言秦始皇“早立太子”,遭到嫌惡,被外放做了地方官,故黑夫未能得見。
王贲初定齊地那幾年,作為齊人的茅焦還當了數年臨淄守,後來卸任回朝,剛好跟前往膠東的黑夫錯開……
但近幾年,秦朝老臣凋零得厲害,王翦、隗狀等相繼離世,壯年的王贲舊傷發作,告病在家。左丞相王绾因被儒生牽連,引咎辭職,改任管禮儀的奉常。
于是乎,秦朝廟堂之上,又經曆了一次大洗牌:
李斯依然是右丞相,百官之首,馮去疾升任左丞相。
至于空出來的禦史府,秦始皇想起了茅焦,這個敢于說實話的老臣,去做督查百官的禦史大夫倒是不錯。這幾年,官員隊伍腐朽堕落得厲害,已不僅是地方官,連鹹陽也烏煙瘴氣,是該好好治一治了……
此番茅焦随駕同行,一路糾察燕趙官員,搞得幽冀官場雞飛狗跳,今天是他第一次與黑夫碰面,卻表現得格外友善。
“雖然陛下欲一天下之俗,但這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治理地方,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尉郡守以俗而治,将膠東經營得欣欣向榮,便是明證!”
茅焦認為,黑夫用最适合齊地齊人的法子治膠東,使士農工商四民皆成了郡中柱石,作為一個齊人,他對此十分欣慰……
但黑夫覺得,茅焦故意當衆與自己親近,恐怕不止這麼簡單吧。
二人依然在聊葉騰的病情,茅焦一直歎可惜,最後又道:“尉郡守可知,眼下葉君病笃,廷尉官署事務,由何人代勞?”
黑夫小心地應道:“小子身處海濱,消息閉塞,不知。”
茅焦摸着胡須,笑道:“是蒙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