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第9頁)

  “陛下與即墨相談甚久,南征之事已決矣?”

  殿内隻是上演了一出“皇帝的憤怒”,黑夫雖然說了一通肺腑之言,還交上了本不打算拿出來的南征方略,但還是被秦始皇又罵了一通,轟了出來。

  這些事,自然不能告訴别人,黑夫隻神秘地笑了笑:“陛下之言,黑夫不敢私自外傳。”

  “也對,也對,不然,也不必屏蔽他人了。”

  茅焦幹笑兩聲,雖然他罵姚賈嫉賢妒能,可自己心裡,也有幾分“後生可畏”之感,便道:

  “不過即墨先前說,半年平越無法辦到,嶺南當真那麼難打?我一直以為,諸越已定,隻剩下西瓯、駱越兩個小部族在負隅頑抗。”

  黑夫搖頭:“禦史大夫,聽說你擅長弈棋?”

  茅焦颔首:“曾在大梁從弈者學棋。”

  “那小子敢問禦史大夫,這世上,最難下的棋局是什麼?”

  茅焦想了想:“是别人打剩的殘局……”

  他啞然失笑:“我明白了,眼下的嶺南,也是一個殘局。”

  黑夫颔首:“然也,殘局已很難下,更何況,要我仔細觀摩棋局前,就要我立下‘半刻獲勝’的軍令狀,我可不敢答應。”

  為将者,要牢記的一點就是:亂命不從!

  黑夫對茅焦說起一件事:“百年前,齊魏韓三國伐楚,齊将為匡章,與楚軍泚水列陣,相持長達半年。”

  “齊宣王極為不耐,便派使者到前線,以苛刻言辭,催促匡章速速渡河作戰!”

  “然匡章卻拒絕了,他請使者回臨淄轉告齊王:‘撤了匡章職務,殺了我,甚至殺了我全家,這是大王能做到的;但隻要匡章一日為将,戰機不成熟時候要我出戰,戰機成熟的要我退兵,縱然是大王之命,匡章亦不敢從!’”

  “正因如此,匡章才有垂沙之勝,成為一代名将。故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軍聚衆,塗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黑夫為将也一樣,如今南方天時地利人和皆失,陛下要半年平越,實在是強人所難,若認識不到這點,一味偏激急躁,縱然秦兵在北方再強,去了南邊,水土不服,也難免一敗再敗,到最後陷入泥潭,死的是萬千兵卒,壞的是大秦國事!”

  所以,打仗前,将軍必須和最高決策者講清楚:任職撤職是你的權力,但前線的仗怎麼打,必須我說了算!

  這是黑夫的堅持。

  茅焦越聽越吃驚,上下打量黑夫,像是重新認識他一般。

  在此子身上,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站在沸騰的大鼎前,仰頭與秦始皇争辯的自己。

  也仿佛看到了十年前,年紀雖小,卻認死理,用稚嫩的聲音,勸秦始皇不要濫殺無辜,愛惜民力的扶蘇。

  現如今,當二人都學會緘默不言時,黑夫卻是甯可得罪皇帝,也不願遵從亂命……

  這讓茅焦更加認定,黑夫是吾輩之人,值得信賴,可引為奧援!

  于是,茅焦朝黑夫鄭重作揖道:

  “慚愧,我一直以為尉郡守是一個圓滑之人,對陛下之令無不遵從,甚至還有阿谀之舉。卻不曾想,關系到兵事國事時,你卻寸步不讓,甚至能與陛下當庭争辯,真乃赤膽孤臣也!”

  ……

  離開碣石宮後,黑夫與茅焦告辭,下了車,經過此事,這位老臣已經将他當成了“自己人”。

  黑夫卻在馬車遠去後,搖了搖頭,暗道:“禦史大夫啊,你卻是看錯人了,我呀,根本沒那麼高尚……”

  每個社會人,都得學會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