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第9頁)

  張氏轉過頭,她比陳平年紀略大,歲月在臉上留下了痕迹,昔日的陽武縣第一美人,如今眼角已有了魚尾紋。

  陳平對她的喜愛也漸漸淡去,上個月從碣石回來後,還以極快的速度,納了兩房妾——張氏不知,這是陳平為了給自己留在膠東,找合适的借口。

  張氏雖然氣,但卻無可奈何,失去丈夫寵愛的中年婦女,隻能把興趣轉向求神拜鬼,拜的還是齊地的神主……

  陳平發問,她便理直氣壯地說道:“此乃三山陰主,能庇護人時來運轉,妾曾向陰主祈求良人平安。如今良人升爵左庶長,是郡中大吏,不再是門客,也不必去那兇險的嶺南。妾以為祈福應驗,故在此祭祀還願,良人,你也來拜拜……”

  “荒謬。”

  陳平将妻子罵了一頓,讓她趕緊将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撤了。

  張氏十分委屈,哭哭啼啼,撤了神主塑像後,還嘟囔着道:“别人從食客恢複自由身,都十分欣喜,唯獨良人悶悶不樂,莫非是還想繼續追随昌南侯?他去南方不帶良人,是為了良人好,是愛護你,任誰都看得出來,南方兇險,九死一生……”

  “夠了!”

  妻子越說越歪,陳平回到書房後,又是惱火,又是無奈。

  他當然明白,妻子是為了他好,與曹參一樣,張氏以為去了南方的人,多半要死在那,正在陳平免去這一劫而慶幸。

  但他又氣這女人胡說八道。

  “她懂什麼,君侯之所以将我留在膠東,是為了守住這一窟!”

  這一系列的謀劃,隻有他們二人才清楚,黑夫覺得陳平名聲太大,若三度調任,三度追随,就算秦始皇不心疑,也會給小人口實。

  所以,便在秦始皇升陳平爵後,讓他就坡下驢,結束與黑夫的主臣關系,留在膠東做了功勞掾,相當于後世的省委組織部長。

  新的膠東郡守很快就會來赴任,但不論來的是誰,都得倚重陳平。作為黑夫的代理人,陳平掌握着膠東新政的一切,在海東商社、農家、青島港,他說話可比地方官有用多了,這是四年勞苦經營積累的人脈。

  黑夫帶走蕭何而留曹參,也是出于這種考慮:曹參已徹底投靠黑夫,擔任兵曹掾,掌兵事,與陳平這個管人事的配合,膠東的軍政,便繞不開他二人,一旦時局有變,陳平要做什麼事,也有幫手。

  陳平決定,今夜就在書房睡,他掌了燈,持筆在一張麻紙張寫下了一首詩。

  那是三年前,黑夫迎農家入膠東時,為了博得農家領袖野老好感而作(chāo)的《憫農》。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當時,這首詩赢得了農家的極大贊賞,認為膠東郡守不愧出身黔首,極懂農人苦處,就此在膠東紮根。數年苦韫,在黑夫的提議下,農家種出了白菜,磨得了豆漿豆腐,還将多餘的豆子發成豆芽,這些食物,極大改善了軍隊的夥食,更漸漸開始進入民間,膠東人飯桌上的菜肴,開始變得有聲有色……

  但就在十月,陳平離開碣石時,黑夫卻告訴他:“這《憫農》,其實還有下半首,我隻示你一人。”

  想到君侯毫無保留的信任,陳平執筆的力度變大,也不再用秦篆,二十個魏國文字,躍于紙上!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黑夫的贈詩,讓陳平徹底明白了君侯的用意和決心!農夫尤餓死,這就是天下的現狀!

  本以為四海一統後,能休兵止戰,鑄劍為犁,然而,秦始皇帝騙了所有人!

  陳平自言自語道:“在石刻上說什麼黎庶無繇,男樂其疇,女修其業,都是謊話……實際上呢,這十幾年來,竟是無歲不戰!”

  即便黑夫與他們在膠東鼓勵農桑,貨殖興業,但這些新政給黔首的好處,也抵不上沉重的徭役、賦稅,反倒是膠東給朝廷創造的财富,被秦始皇源源不斷,投入到新的征戰裡。

  陳平隻覺得,黑夫在膠東做的事情,猶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

  他将整首詩又念了幾遍,然後就立刻投入炭盆裡燒成灰燼,看着它一點點被火舌吞噬,陳平的眼中,也映射着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