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讓衷有些苦惱,隻能問問黑夫的意見,看他的朋友同僚裡,有無合适的人家?
“才14而已,還早。”
黑夫搖搖頭:“不如這樣,讓她去南陽郡陪子衿住一段時日吧。”
他笑道:“我尉氏的女子,不必多麼賢惠淑德,但管束夫君,讓自己不卑不亢的本事,卻得學一學。”
二人下了角樓,往廳堂走去,一邊走,衷身為安陸縣田啬夫,還在不斷和黑夫說本地糧食産量的情況。
“前幾年風調雨順,南郡連年豐收,谷子堆滿倉禀,從北地運了不少牛馬過來,每個裡分上幾頭,使得家家都能輪流用牛耕地,田吏又教其漚肥澆灌……百姓們說,這都多虧了仲弟你,多虧了吾家啊。”
言辭裡帶着自豪,衷為人老實,沒什麼大志向,家族蒸蒸日上,在南郡首屈一指,不但富貴,還得人崇敬,他已心滿意足。
從兄長的叙述裡,黑夫得知,安陸縣除了官府修築的公廁外,還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了許多私立廁所。那些廁所主人還會找專門的人來打掃,主要為了收集糞便。安陸縣城裡的工商,也會用馬桶或糞桶排洩之後,翌日清晨擡出去給專門收集糞便的人,這些糞便會用于公田,或者賣給農民,也算一個新的行業。
江陵城那邊也差不多,此外,幾乎每條河流上,都多了水車、水輪等機械,日子比從前稍微好過的南郡人,還會将米在磨坊裡磨成粉,制作米粉食用,已蔚然成風。
十多年下來,本就有楚國數百年開發基礎,水道四方八達的南郡,已變成全國農業較為發達的地區,每年糧食産量,可與中原大郡相媲美了。
這也使得,南郡成了南征百越,最重要的軍糧輸出地……
“前年,一共有八萬人經南郡去長沙,再去嶺南戍守,這些人的衣食,皆由南郡、長沙兩郡供給。”
衷說的是三路大軍中的西路,四萬兵,四萬民夫,人馬吃穿嚼用,加上沿途損耗,每年至少要200萬石糧秣!
南郡縱然富庶,兩年下來,倉禀也已所剩無幾,眼下南方吃了敗仗,但駐軍還在,今年的軍糧,南郡已無力獨自承擔,恐怕要從巴蜀、南陽運了。
他的話變得憂心忡忡:“吾等田吏、倉官叫苦不疊,民間也怨聲不止。不單是糧食被征,口賦日增,還因為每次運糧,常征發鄉人去幹活,更有不少人家的子弟,死在去年的敗仗裡……”
黑夫無奈:“也難怪母親聽聞我這次歸來,是要繼續南征,便有些生氣。”
他們的母親已白發蒼蒼,最成器的二兒子回來,本來很高興,但聽說他要繼續那場戰争,頓時就陰了臉。
“不是說天下已經統一了麼?好好過日子不行?為何非要打仗?三天兩頭有昔日的鄰裡過來哭訴,說自家子弟死在南方密林裡,連屍骨都回不來!仲子,你雖然富貴封侯了,但卻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母親舉起手,那是一雙滿是老繭的手。
“吾等,亦黔首小民!”
言罷,她便氣呼呼地去菜圃裡,繼續打理那些蔬果和雞鴨去了,老人家也就這點愛好。
黑夫隻不好告訴“糖妪”,引發這場戰争的可不是他,而是少府、商賈和南方軍功地主們的貪婪欲望,是甜蜜的蔗糖啊……
種植園、蔗糖、奴隸、捕奴隊、戰争,黑夫回南郡一瞧,不由咋舌。
這哪裡是江淮,分明變成了美國南方!
黑夫離開得太久,沒料到自己埋下的小小種子,會如此迅猛地成長為貪婪的巨獸。當糖業被官府收編,與軍國機器結合後,奪取更多的奴隸,開辟更多種植園,生産更多紅糖為少府盈利,居然成了開戰的理由之一。
除了少府牽頭外,最支持戰争的階層,便是擁有大量土地,卻缺乏奴隸的軍功地主們,他們正是黑夫後日要宴請的人,隻不過,這群人的想法,已經産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全天下最大的紅糖販子,黑夫的堂弟彥,此刻正焦慮在地在廳堂内踱步,見黑夫過來,連忙上前拜見。
“弟見過君侯。”
“不必多禮,讓你去打聽的事情,可詢問清楚了?”
黑夫從不打無準備之仗,對南郡軍功地主的态度,他自然要差人去調查一番。
彥道:“弟差人暗暗詢問過了,南郡有十頃土地以上的地主,大多不願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