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補充道:“我也曾向陛下陳述南征之苦,故陛下特許,南征之兵、民,皆可賜爵一級!”
放在十幾年前,聽說有賜爵這種好事,安陸人肯定要跳起來,鼓動子弟從軍了。
可現在,他們隻是相互看看,愛國、忠君、爵位、嶺南的土地,對衆人而言,都沒了吸引力。
戰争熱情早已消磨殆盡,衆人發現,為了這場戰争,他們付出了太多,不止是經濟損失,還是子弟的性命……
他們訴苦道:“君侯,兩年前,吾等已經送走了一批子弟,本想着去了豫章,會得到些照應,誰料卻被派到長沙郡,又翻越五嶺,駐紮在桂林,蒼梧,如今已十死二三,仍久久不歸,甚至有失陷異域,生死不知的……”
黑夫颔首:“我明白,我明白。”
他明白,此番在南郡征兵,已不像過去,沒法單純以律法繩之,以功爵誘之了。
“鄉人的難處,黑夫都清楚,正如父兄們所言,不少子弟被困在了南方,其中就有我的舊部小陶,三千人陷于龍川寨,未能撤回豫章,至今已有半載,音訊全無。”
黑夫的話語,不再是公事公辦,而帶上了感情。
“得知這個消息後,我心急如焚,每每想到家鄉子弟在死傷,他們的父母妻兒在憂慮,黑夫就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隻恨陛下未曾以我為将,不能庇護衆人。”
“但眼下,我終為南征主将,旁人都說南方是爛攤子,為我憂心,但我卻極為欣喜,因為黑夫除了為君分憂的公心外,還存了一份私心。”
他走到院子邊,對正席七十餘人,也對長街上,停止了喝酒吃肉,靜靜聽他說話的數百人。
所有眼睛,都聚焦在這個安陸幾百年才出來的君侯身上,他們為與他說過話而自豪,指着黑夫的車駕,讓自己的孩子,以之為榜樣……
“十多年前,數百南郡子弟被困楚境,困守小邑,危在旦夕,黑夫卻對衆人承諾說,我要帶他們回家!敢問父老昆弟,敢問二三子,黑夫做到了麼?”
默然片刻,長街上,有人騰地起身,大聲說道:“君侯言出必行,不惜以身犯險,詐降突圍,帶着衆人殺了出來,轉戰千裡而歸,我家兄長,還有那數百南郡子弟,因為皆因君侯而活!”
卻是一名黑夫昔日舊部的親人,這件事很出名,在安陸家喻戶曉,贊許之聲絡繹不絕,黑夫露出了笑,擲地有聲地說道:
“今日亦然,黑夫此去嶺南,不為建功立業,更不為封爵得地,隻為将失陷在密林裡的舊部,将遺落在孤城的安陸子弟們一一救出,讓彼輩回家!”
此言真摯,令人感動。
但這位安陸人的大英雄,又露出了一絲無奈。
“但光靠黑夫一個人,光靠那些刑徒、谪吏、北人、敗兵,無法做到,因為他們是外人!”
“黑夫需要自己人幫忙,需要家鄉子弟相助!”
黑夫拱手,轉了一圈,對所有人作揖。
“若鄉黨信任黑夫,願将子弟交給我,黑夫,定會視之為兄弟子侄,絕不相負!”
衆人面面相觑,皆有些動容,就連子弟戰死的人,也擦了擦眼淚,颔首不止。
口口聲聲說法乃天下之程式,萬事之儀表。可事到臨頭,當國法軍律都不再管用時,黑夫隻能用個人情誼,靠鄉黨關系來騙人入伍了,這大概是一種退步吧。
為了日後的前進,他必須在這,後退一大步了!
不再是對朝廷有功必賞的信任,而是對黑夫個人的信任。
也不再是官方的律令保證,而是他上下嘴皮一動,個人的承諾。
那麼,昌南侯的承諾,值幾個人呢?
答案是,八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