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提起的這件事,亦是秦始皇的心病之一。
自二十七年,秦始皇從陳寶祠巫雅口中聽聞“西王母”的傳說,開始将西拓作為國策,至今已八年矣。
而三十一年時,李信破月氏,殺月氏王,月氏五部歙侯星散,兩部投降,一部去漠北投匈奴冒頓,一部向西逃到西域北道蒲類澤,一部向翻過祁連山,遁入雪山高原。河西遂入于秦,在那設置了“張掖郡”,自此之後,從鹹陽去往西域,通暢無阻……
隻可惜,李信派人走遍了祁連山,這座山海經裡疑似“昆侖之墟”的山脈,除了茹毛飲血,身披羊皮的氐羌部落外,沒有找到任何西王母邦的痕迹。
秦始皇略感失望,但又有說法,認為昆侖并非祁連,它方圓八百裡,高萬徹,遠在西域。
秦始皇又看到了一絲希望,便任命烏氏倮之弟,烏氏延為張掖典客行人,秩六百石,專門負責向西域通商通使,尋找西王母邦,五年來,倒也每年都有回報。
三十一年,剛打通西域,便有張掖郡近邊烏孫部在烏氏延帶領下,來鹹陽朝貢。
三十二年,烏氏商隊終于越過了流沙大漠(白龍堆),抵達了綠洲之國樓蘭,樓蘭王震驚于秦朝商人的富裕,向秦朝派出使節,并進獻美女。
三十三年,烏氏商隊繼續在南道行進,抵達早就間接同中原通商千年的美玉之鄉,一個叫于阗的小邦,數不盡的白玉被送回,為了紀念此事,秦始皇令李信在張掖最西面築玉門關,但可惜的是,在據傳說西王母别居的“玉山”,除了采玉的礦産,并無神迹。
三十四年,有絲綢和紅糖開道,烏氏商隊沿着綿延千裡的昆侖山麓,徹底走通了西域南道。
但一路走下來,都未曾尋覓到西王母邦,但在疏勒,卻聽來當地買絲綢的康居商人說:“蔥嶺之西有國居高山,有天馬”。吸引了烏氏的注意,在翻過蔥嶺後,抵達了名為“大宛”的城邦,雖非西王母邦,但還是以高價購得神駿如龍的“天馬”兩匹,連帶當地著名的物産葡萄、葡萄酒若幹,送回鹹陽,震動一時……
與此同時,李信也出玉門關,追擊遊獵在蒲類海的月氏貴霜歙侯,大破之,斬首虜數千,并進軍至西域北道的姑師,遠眺北山(天山),同時為中原帶回不少西域瓜果,秦始皇遂封他為關内侯,号“定遠侯”。
但西王母邦,依然毫無蹤迹,大半年過去了,西域再無消息,甚至連陳寶祠巫雅也已死。
秦始皇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可虛無缥缈的“昆侖墟”卻如此難尋,他有時候深夜難眠時,甚至會感到絕望和寂滅……
于是他起身,讓仆從掌燈,走進一座偏殿,這裡面,挂滿了六國畫工所繪的“西王母像”。
七國的畫工,技巧手法各有不同,楚人的輕靈飄渺、燕齊的神仙想象、三晉的各色染料,再加上秦國工匠對細節的偏執,便能作出世上最完美的畫作。
最讓秦始皇滿意的畫像很大,直接繪畫在宮殿牆體上。
畫工想象中的昆侖墟瑤台無比奢華,在群仙簇擁下,王母上殿東向坐,着黃金褡襡,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绶,腰佩分景之劍,頭上太華髻,戴太真晨嬰之冠,履元璚鳳文之舄;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顔絕世,真靈人也……
秦始皇一生沒有迷戀過哪個女人,除了這位神仙,他無數次希望,她能脫壁而出,散發着神光,讓這巨大而冰冷的宮殿裡多點暖意,再帶着他遨遊仙境,而他,也會站在雲端,自豪地為她介紹自己一手開創的偉大帝國!
“那是朕的大秦!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迹所至,無不臣者。”
但終究沒有,次元壁不是那麼容易突破的。
秦始皇的手,輕輕觸碰這畫像,發出了質問:
“西王母,你在哪?是真有其神,還是巫祝拿來诓騙朕的!?”
這場長生不死的美夢,該不該繼續做下去?
……
懷疑一旦産生,便難以拔除。
到了次日,谒者驚訝地發現,勤勉了三十多年的皇帝陛下,難得地沒有辦公,批閱奏疏,而是讓所有人退下,他獨坐殿内,手撐着頭,一直在思索。
皇帝獨處了數個時辰,接着,又連續召見了幾波人。
最先來的,是少府姚賈,和中車府令趙高。
老姚拖着病體入宮後,才發現秦始皇問他的,是關于阿房、骊山兩個大工程的進度,以及馭使人數。
姚賈顫顫巍巍地說道:“禀陛下,阿房三十萬,骊山二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