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第4頁)

  ……

  “君侯,從鹹陽發配來的三名墨者已到嶺南,但有兩人在四會養病,隻有一人,前日來到番禺……”

  利倉前來禀報時,黑夫正忙着在地圖上劃線,隻颔首說:“知道了。”

  對于發生在鹹陽的事,他亦有耳聞,畢竟黑夫與墨家、農家都有交情,同秦墨巨子程商,還是多年好友。

  當聽聞少府姚賈讓墨者去幫忙修阿房宮、骊山陵,他亦不由罵道:“這不是故意挑事麼?”

  說得不好聽點,墨者就是一群狂信徒,對待《墨經》,就像基督徒對聖經一樣,而且組織嚴密,擁有武裝,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

  秦墨雖然為了實現統一大同,抛棄了非攻,但兼愛、尚賢、尚同、明鬼、非樂、節葬、節用等九篇,卻一直恪守如初。

  “讓反對奢侈、厚葬的墨者去修阿房宮,骊山陵,這與英國人給印度人發抹了豬油的子彈有何區别?”

  果不其然,分到骊山陵的三個墨家小夥子不幹了,遂被發配嶺南。

  官吏百僚,諸子百家慘遭流放,乃尋常之事,黑夫手下三十萬南征軍兵民裡,三分之一的人是因罪谪遷的你敢信?

  不過,黑夫還是從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

  “姚賈、趙高,這二人若是湊一塊去,網羅罪名讓墨者遭殃,簡直易如反掌啊……是想通過打擊墨家,進而打擊公子扶蘇?”

  這招數一點不高明,黑夫搖了搖頭,嶺南距離鹹陽太遠,他鞭長莫及,隻能通過滞後的消息,來分析已過時的局勢。

  對于墨家,黑夫的态度是:能保則保的。

  這個組織雖然打着明鬼的旗号,但在自然科學上,鑽研得比誰都深,在黑夫的勸說下,程墨前幾年公開了與光學、力學、杠杆等有關的《經說》,與張蒼領銜的有學之士一起鑽研,假以時日,或能成為中華科學體系的基石。

  而墨家在攻防上的精湛技藝,是讓秦朝軍工效率領先六國的關鍵,黑夫的一些想法,必須仰仗他們才能實現。

  幾年前,李斯提議禁絕天下詩書、百家之言,墨家亦在其列,正是黑夫給秦始皇提議“興工農之學”,才讓墨家因為“有用”被留了下來。

  這兩年來,統一戰争前後收養的那百多名六國孤兒漸漸長大,成了墨家的中流砥柱,同時依靠墨者行走各郡縣,在工學傳授能工巧匠技藝,墨家頗有複興态勢……

  除了有利用價值外,對墨家的理念,黑夫也是發自内心敬重的……

  諸子百家,學術五花八門,立場各有不同。

  楊朱是極端利己,站在個人立場。

  道家黃老崇尚無為,莊子亦是保身全生,黃老則更加入世一些,試圖将治身和治國結合起來。

  儒家各派的特點是積極入世,強調個人的社會、家庭責任。不過在立場上,也隻有孟儒敢喊出“民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其他各派,雖然嘴上說着“天聽自我民聽”,強調民本,但那些禮儀綱常,無不是給統治者提的妙方。說白了,就是腳明明站在平民中,屁股坐在士大夫處,腦袋卻伸到皇帝腳邊去了……

  法家自不必說,學說從頭到尾,都強調尊君,集權,目标是富國強兵,兼并天下,在此之餘,才考慮生民死活,雖然也吸納了儒家一些“愛民”的主張,喜這樣的法吏亦産生了“法者,天下之程式”的想法,但絕非主流。

  農家的學說雖然站在小農角度,但又厭惡商賈,甚至提出所有人都應該回歸最初,一起種田,太過狹隘。

  總之,遍觀諸子百家,唯獨墨者,是完全站在“人民”立場上,墨家的兼愛,強調愛是不分親疏、不分貴賤的,對一切人都是一律同等之愛,即“愛無等差”。

  墨子為此不惜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用後世的話講,墨家的理念,便是:“為人民服務!”

  統一前,秦墨與較為清廉的秦國官府尚能融洽相處。但統一後,君權為本的朝廷,與以民為本的墨家,不産生矛盾才怪。

  三名墨者流放嶺南,隻是這大矛盾的縮影,黑夫認為,今後兩者矛盾肯定會愈演愈烈,鬧出更大的事來。

  他倒也未太擔心,秦始皇這幾年雖然日益驕固,但上位者的理智尚存,絕非不加區分,濫殺一氣之人。

  黑夫沒料到,墨家内部的少壯派,已激進到了欲“誅暴”的地步,還樂觀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