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嬰氣得直跺腳:“巴氏真是忘恩負義!這不是将夫人、君子當成人質,想要要挾亭長麼?”
“巴忠會做出這種事?”
黑夫皺眉,以他過去的了解,巴忠雖是商賈,但卻很講原則,尤其看重恩義信譽。
雖然有點蹊跷,令人感到意外,但仔細一想,黑夫也釋然了:“巴忠雖講信譽,但巴氏畢竟是商賈,一切以利益為準,待價而沽,這就是商賈最擅長的,更何況,這可是涉及滅族的大事。”
黑夫搖頭道:“人人皆懼秦始皇,哪怕是蠻夷邊鄙之地也不例外。若我身死名裂,成了叛徒,巴氏就能獻上吾妻子,撇清與我的關系。反之,則能立刻将其送來。”
所以他家人安危,全系于未來的成敗上了!
這時候,季嬰瞧了瞧這簡陋的營地,心裡直打鼓:“亭長,現在該怎麼辦?”
這不僅是季嬰的疑問,也是在北江道詐死後,那些不離不棄,追随黑夫來此的舊部的疑問。
“君侯,吾等該如何是好!?”
黑夫周圍,是整整三千名髡發表明身份的短兵親衛,黑夫騙了子嬰,這群人根本沒被打散駐紮各地,反而在橫浦關以南,扮演了襲擊黑夫的“越人”。
當夜,他們就跟着黑夫,走陽山關進入長沙郡,抵達長沙營與小陶彙合,留下一千人後,其餘三千化整為零,以屯為單位,晝伏夜出,繞開臨湘等城市,匿于江南的雲夢大澤中。
如今已至二月中,一行人已藏了半月。
幹糧吃完了,隻能以果隋蠃蛤充饑,他們沒有怨言,但哪怕是對黑夫最忠心的戰士,面對這種未知的未來,也難免心裡犯怵。
這群人無一例外,都是南郡子弟,其中更有八百安陸人,聽說家人将被遷徙為質,均十分焦急。
“反了!亭長還是帶着吾等,打回安陸去罷!”
東門豹家人不在安陸,在豫章,所以他沒什麼顧忌,受不了這種鳥氣的莽漢,一直在鼓動黑夫在澤中扯旗造反!
黑夫卻一直沒有表态,隻擡頭看了看天上徐徐垂落的太陽,心道:“隻要秦始皇帝還在一天,我就無法舉事啊……”
“而且被那‘武忠侯’的大牌匾壓着,就算舉事,也不能是反秦,否則,哪怕是南征軍中,輿論也将對我大不利!”
好在,正在此時,一艘小船繞過地形複雜的蘆葦沼澤,在附近靠岸,卻是帶人在安陸附近監視的利倉回來了。
利倉過來下拜:“君侯,都尉馮敬正在安陸搜鄉毀邑,要将安陸人統統集中到縣城附近,待三月初一,驅使其北上入關!”
“嗯。”
黑夫嘴裡嚼着根草,消化這個于他很不利的消息,思索應對之策。
“君侯,還有一事。”
說完安陸的情形後,利倉又将打聽到秦始皇帝禦駕行蹤禀報給黑夫。
“始皇帝禦駕浩浩蕩蕩,在西陵停了數日後,至邾城,而後又折而北行,往冥厄三塞去了!”
方才聽聞安陸三月初一要遷全縣之民,黑夫也隻是盤腿坐着,托腮思索,此刻卻猛地起身,将嘴裡的草吐掉。
“你确定是北上,而不是東去會稽!?”
向利倉再三确認此事屬實後,黑夫仰天長笑,但笑聲卻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了歎息。
衆人驚訝地看着黑夫又朝着北方下拜,長作揖道:
“始皇帝陛下,故去了!”
“時日曷喪,世人苦苦等待,這酷烈的太陽,總算是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