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首打扮的黑夫已走到空地中央,朝所有人重重一揖。
“安陸的父兄昆弟們,黑夫,回家了!”
第0749章
我的老家
“南郡有句俗話,鳥飛反故鄉兮,老夫年近八旬,早在十多年前,便已乞骸骨,辭了官職,在家逗弄孫兒,享天倫之樂,現如今,卻突然要趕我離開匾裡,離開故鄉?”
二月的最後一天,安陸縣南的雲夢鄉,匾裡,氣氛極其緊張,整個裡百多戶人家都被勒令去裡門集合。唯獨全鄉最有名望的老人閻诤拄着鸠杖,坐在堂屋裡,任憑官吏如何勸說,都不動半步!
郡裡派來的遷民小吏知道,閻诤曾是縣三老,還是黑夫學律的夫子,德高望重,隻要說動他帶頭離開,整個雲夢鄉的遷徙就好辦多了,便苦口婆心地勸說閻诤道:
“閻翁,陛下嘉武忠侯為國殉身,欲在關中築懷黑台,遷安陸人徙往居住,為武忠侯守墓,這可是莫大的榮幸啊。”
“去了關中,安陸數萬百姓,便是天子腳下,便是都城戶籍了,可不比窮鄉僻壤高貴出許多?還望閻翁出去說幾句,讓鄉親們一起上路。”
閻诤可不是那種幾句好話就上當的老人,他冷笑道:“休說多虧了武忠侯的德澤,吾縣之富,不亞于關中,就算真的窮困,亦是老家,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逼着吾等遷徙,這是汝等的不對!”
郡吏又勸道:“朝廷有令,閻翁曾是縣三老,當以身作則才對。”
閻诤依舊搖頭:“據老朽所知,挂印不從的官吏不在少數,吏者,民之所懸命也,遵循律令,于縣人有利的事,自當為之,可這次遷民,裡裡外外透着奇怪。”
他指着外面插秧插了一半的田地道:“好端端的一個縣,南有雲夢,北有陪尾山,舟車便利,物産豐饒。且今歲風調雨順,更沒有疫病橫行,眼看春耕農忙時節,卻要百姓背井離鄉,盡數遷走,又不予吾等屋舍田郭家具的補償,老朽活了這麼多年,從未聽過如此不合法度的事!”
“更有甚者,我聽聞,馮将軍令人在全縣大索,挨鄉捉人,帶往縣城,不願走的,就燒了屋舍,強行拴上繩子帶走,不少人都逃入雲夢澤,淪為亡人……這是恩賞?我看更像是遷虜罷!”
郡吏連連否認:“此乃陛下诏令,閻翁不可亂說。”
閻诤卻拍案道:“休得诓騙,十多年前,我是見過楚國江南遷虜的,也如吾等一般,被迫遷徙,扶老攜幼上路,但他們都是不安生的六國遺族,現如今,皇帝陛下是将忠誠的子民,武忠侯的同鄉們,都當成異國之人了?”
說完後,閻诤一偏腦袋,雙手拄着鸠杖道:“要老朽走?除非将我殺了,橫着擡出去!”
這下郡吏啞口無言,隻能暗罵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退出房門。
沒一會,都尉馮敬手下一名五百主便帶着手下,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質問道:
“閻诤,你當真不走?”
閻诤傲然揚起下巴,山羊胡子微顫:“不走。”
五百主怒了:“好,綁了,扔到牛車上帶走!”
幾個兵士摩拳擦掌上前,閻诤立刻跳了起來,手裡鸠杖舞得虎虎生風,朝兵卒身上招呼去!
“我乃匾裡閻诤!”
“安陸縣三老!”
“更是武忠侯之師!”
“就算是安陸縣令見了我,也得作揖行子侄之禮,看誰敢動我一下!”
士兵們怕傷了這把老骨頭,都有些遲疑和顧慮,一時間竟被鸠杖逼得節節後退,直到五百主又下了死命令,衆人才一擁而上,将閻诤按住!
“架走!”
不顧閻氏子女的哀求,關中士卒七手八腳扛着閻诤往外拉,老人家雙腳離地,手卻摸到了門柱,随即死死扳住!
他不會離開自己的房宅,離開生他養他的老家,離開已安排妥當的墳地,結發老妻還在裡面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