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遂問道:“長沙、豫章兩處可有消息了?”
陸賈轉憂為笑:“豫章尚無,不過君侯去安陸期間,陶、韓、蕭三位都尉已數次從長沙送來捷報!”
在陸賈的叙述下,黑夫這才得知,二月下旬,發生在長沙郡湘南縣興樂水上的大戰:韓信以沙囊雍塞河流,半渡誘敵,最終成功水灌李由軍,殲滅俘虜數千人,李由隻剩下四五千退保長沙,而韓信、蕭何、利倉、小陶等人進圍臨湘……
而臨湘以南,湘水沿線各縣,皆已在南征軍控制之下,利倉還帶了三千人北上進攻羅縣,希望能打通道路,一旦攻克長沙,便能立刻讓軍隊、糧食北運。
這已是昨天才收到的最新消息,黑夫在擊節贊歎韓信隻能,以及慶幸自己沒有賭輸的同時,也多了一份心安。
而打開蕭何附在軍情裡的一封信,這位盡職的後勤大隊長,也向黑夫闡述了全取長沙郡對未來的重要性……
“嶺南雖一年兩熟,然少編戶齊民,君侯舉大計後,半數軍民将北調,更少糧食,縱然種出,亦難以逾嶺北運。”
總之,嶺南的糧食,頂多做到自給自足,就别指望反哺了。
蕭何又分析說,豫章一郡,移民開發不過十餘年,雖是黑夫舊部分布最密集的地方,但産業不太平衡,多蔗田,少粟稻,也是每年需要外運大批糧食才能滿足吃食的地區。
一眼掃下來,整個江南嶺南之地(不包括江東),都處于人少乏糧狀态,也就長沙口數稍多,且有幾處産糧地。
蕭何在信中寫道:“百餘年前,齊威王曾遣使者說越王無疆,複雠、龐、長沙,楚之粟也,竟澤陵,楚之材也,越窺兵通無假之關,此四邑者不上貢事於郢矣……龐,長沙,今鐘武(衡陽)、臨湘是也,今仍為江南膏腴産糧之地,常經靈渠輸往桂林,亦可經湘水、雲夢至江漢、鄂地。”
搜粟都尉認為,雖然當年越王無疆的戰略輸得一塌糊塗,但今時不同往日。掌握這些地區,控制糧食,是黑夫在江南站穩腳跟的前提——很顯然,寫信的時候,蕭何對黑夫能走多遠還沒信心,所以提議裡透着保守。
黑夫颔首:“一旦臨湘攻克,便能通過水路運來長沙、衡陽之糧,軍民之饑可少解矣!”
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啊,就算臨湘攻克,因為船隻有限,每次運來的糧食也不會太多,還得想其他辦法。
“不如抄糧罷!”
東門豹口直心快:“當年吾等随亭長伐楚,不也經常這樣做麼?”
衆人都沉默了,抄糧的對象有兩種:一種是當地貴族富豪。
但尴尬的是,沙羨,或者說整個江南之地,根本就沒啥大的貴族富豪: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
就算楚國時有幾個封君貴族,在秦一統天下時,也逃的逃亡的亡,基本都被幹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象豫章徐氏,餘幹吳氏一樣的後起之秀,以及如雨後春筍般成長起來的南郡移民,軍功貴族,他們如同種子一樣,被散播在江南大地上,在紅糖熱中得以小富。
所以和在膠東時不同,在江南、南郡,階級鬥争隻會鬥到自己人,主客矛盾也不能激化。黑夫還指望舊部鄉黨積極響應自己呢,革命能革到自己頭上?
所以一旦選擇抄糧,就隻能抄當地百姓,從他們的嘴裡奪食。
陸賈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這種的做法。
“朝中奸臣逆子不道,君侯欲改其弊,于是吊民伐罪。此時當行仁政,解民之倒懸,豈能反其道而行,抄掠百姓?那樣的話,吾等還号稱什麼義軍,什麼仁者之師,與賊寇有何區别?”
聽這儒生罵自己是賊寇,東門豹正要發怒,黑夫卻表了态。
“阿豹你坐下!”
“陸賈所言不錯,現在彼輩不是楚民,而是秦民,被烈日灼曬太久,盼望甘霖,指望被吾等解救!從貧民黔首處抄掠糧食,此乃殺雞取卵之舉,不可取!”
黑夫倒不是對陸賈張口閉口的儒家仁義感冒,而是認為,想要打赢這場戰争,光靠南征軍和安陸人十幾萬人,是絕對不夠的,他需要讓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
秦始皇意識不到普通黔首的力量,但黑夫卻再清楚不過,他需要借助這洪流,來改變時代。
首先,要順應水流。
“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