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十年始,朝廷租稅日增,竟收泰半之賦,百姓苦不堪言,武忠侯數度力勸,始皇帝本欲更易,然逆子奸臣貪其利,罔顧民生,弑君篡位不欲變之。”
“商君有言,苟可以彊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天下無不可變之法,今武忠侯欲撥其亂而反其正,租稅之法,由安陸、沙羨率天下之先!由今日始,稅田隻為輿田之五一……”
群衆們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聽着,但半晌沒啥反應,過了一會,才有一個老漢吼道:
“後生,能不能說人話?”
大夥哈哈大笑,儒生面色尴尬,陸賈咬秃好幾隻筆想出來的典故,什麼商君之言,什麼撥亂反正,黔首聽不懂啊。
好在黑夫對此早有預料,一旁的五百主,沙羨人興立刻接口,用本地方言和老鄉們聊起天來。
“老丈,你去年交了多少田租?”
那老翁對車上幾名儒生吼時毫無顧慮,此時看了看興的甲衣,卻往後縮了縮,不想冒頭了。
儒生隻有嘴,兵卒卻有戈矛刀劍。
倒是他旁邊的老妪十分膽大,插嘴道:“我家是公士,地在城外,共有一百畝輿田,其中五十畝被劃成稅田,每畝産兩石稻谷,你說我家交了多少?”
簡單的數學題,這也是秦朝交田租的方式。
每戶人家登記在官府《田租籍》中的田地,叫做“輿田”,而根據朝廷今年要求的稅率,比如十一稅,就将一百畝輿田裡,劃出十畝來,稱之為稅田,到八九月秋收完畢,這十畝地的收成,都要交給官府。
但十一稅,永遠隻存在于諸子百家描繪的理想中。
秦朝如此多的大工程大征伐,尤其是南征軍民幾十萬人都要吃飯,十一稅完全無法滿足,所以田租的稅率是一年高過一年。
在沙羨,今年的稅田比率,已占到輿田的一半,相當于每年一半收成,都交了田租!地裡剩下的糧食,隻夠貧民勉強維持生活,果腹還行,但基本不可能有積蓄。
雪上加霜的是,還經常會遇到當地官府資金周轉不利,要加收口賦,貧民家徒四壁,當然交不上來,于是就欠了官府錢糧,隻能苦着臉接過強加的債券,多服苦役償還。
後世說秦的稅收“二十倍于古”“收泰半之賦”,多半是這情形,高額的田租、口賦和繁重的徭役,這是秦政最被人诟病的地方。
“安陸也一樣。”
沙羨人心有畏懼不敢說,安陸來的百姓卻知無不言:
“最初遇上荒年歉收時,田租口賦還可以少交緩交,可如今卻不管不顧了。”
“我聽說,自從安陸的喜君被判遠遷,地方官吏們,便再不敢對奸臣篡改的律令說半個不字,皆樂以刑殺為威,朝廷也以善逼民勒稅為良吏,交不夠數額的,則被當成庸吏,統統發配嶺南。”
一時間,沙羨不大的街道成了訴苦大會,民衆都對朝廷的沉重田租意見很大。
“現在好了!”
興振臂一呼:“武忠侯主南方之政,從今年起,安陸、沙羨的田租隻收五一!五分之一!一百畝輿田,隻劃二十畝稅田,其餘産糧,百姓們可自留。”
“此外,百姓先前因交不足口賦,而虧欠官府的錢糧債券,且都交到縣城來,武忠侯說了,不論欠了多少,皆一筆勾銷!”
這下,街上不識字的黔首也都聽懂了,聽說租降了,過去的欠債也統統不算數,誰會不高興?都笑逐顔開,但還是狐疑地問道:
“當真?”
“真不真,且問武忠侯!”
随着興手指方向,衆人一回頭,卻見武忠侯正站在城牆上,朝安陸、沙羨所有人作揖,聲音中氣十足。
“我,亦黔首之子也,知小民之苦。”
“從今日起,但凡歸順義軍的郡縣,田租隻收五一之數,絕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