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該讓他們來看看君侯的住所!”
黑夫卻沒想這麼多,從離開華容縣起,他已經兩晝夜沒合眼了,躺在這陌生又熟悉的床榻上,卻又有些難以入眠。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十四年前,秦王政二十三年,那時候黑夫才十九歲年紀,剛來省城上任,在李由手下打工,與馮敬是同僚,分到這間屋子作居所。
但他卻已記不清伺候自己兩餐的女婢,究竟是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妪呢?還是眉清目秀的十六七歲白皙少女?
好像不重要的,昔日種種,如今已物是人非。
黑夫隻記得那一句,秦始皇帝通過李由,對自己的評價。
“荊栎之中……亦有梓材乎?”
像是夢話,又像是清醒的低語,從他口中喃喃說出。
“陛下啊陛下,你中意的,是像馮毋擇那樣,可以随意放置在帝國的大廈裡作為棟梁,始終不偏不倚,能随着大廈一起傾覆的好木材吧。”
“隻可惜,我這根黑木頭,已然得了靈通,成了精怪,要挖您的殿角,另立中央啦……”
……
“賞錢都發下去了麼?”
一夜酣睡,次日黑夫一起床,就喊來利倉,詢問他賞功之事。
賞不逾時,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罰不遷列,欲民速睹為不善之害也。這兩樣東西,都是得立馬見響的。
所以那些不聽軍令,在江陵城裡胡作非為,奸淫擄掠的南征軍軍吏士卒,一律拿住一個,就拖到市場,由軍法官當着江陵百姓的面,就地宣判就地處決。
至于承諾的賞錢,也要立刻落實到位,被朝廷騙了幾次後,南征軍将士已對爵位及與之挂鈎的田地不再信任,叮當作響的半兩錢,成了他們唯一的向往,這玩意可以買酒,還可以買糧,揣在懷裡也踏實。
所以進城第一件事,黑夫就讓利倉去打開南郡府庫,将堆積如山的錢帛一筐筐取出來,分給各都尉,再一級級分發。
“已發下去了。”
利倉有些肉疼地說道:“君侯,南郡的金布曹告訴我,倉禀裡本有上千萬錢,都是開春新收上來的口賦錢,如今分發之後,僅餘百萬了……”
黑夫在開戰前就承諾過,那些手持大斧的陷隊之士,若能劈開敵陣,五百人,人皆得爵一級,再賞千錢!
重賞之下,方有勇夫,這錢必須花,若是其他隊伍看着眼紅,也來做敢死隊啊。
至于其餘三萬将士,得錢根據部隊立功多寡參差不齊,平均每人分到兩三百。
“即便如此,也隻夠他們置辦一身夏裝,但府庫已快入不敷出了。”
利倉道:“君侯為争取江陵人支持,已宣布從今年起,田租減為五一,城中黔首因未能按時上交口賦,所欠官府債券,一律焚毀,一筆勾銷,如此一來,接下來民間就不好收錢了。”
“錢不是問題。”
黑夫笑道:“你恐怕是忘了,現如今,南征軍沒了朝廷約束,已能自行開礦,鑄錢了!”
秦朝的開礦鑄錢之權,一直牢牢把控在少府下轄的各地銅官手裡,休說地方貴族,連郡府也不得插手。
可現在,隻要控制了銅綠山的銅礦,黑夫想鑄多少錢,就鑄多少錢,這可是暴利啊……
利倉這才一拍腦袋反應過來:“我糊塗了,竟忘了此事,難怪君侯一個勁地給士卒們發錢充賞呢!”
黑夫卻搖頭道:“但這錢,遲早會越來越不值錢,幾年前每石米才值30錢,如今卻已升至100錢,再往後,錢隻怕會越來越賤,亂世裡,最緊要的硬通貨,還是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