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眼下巴蜀與江漢水路已斷,鹽已數月沒運過去了,巴氏可通過巴鹽道,派背夫向北伐軍輸送鹽巴,足一年之量,以解軍民之急……”
陸賈不由咂舌,白璧十雙、黃金三百镒、蜀錦千匹,也隻有巴氏這種富可敵國的大商賈才能拿得出手,再加上一年的鹽巴,相當于給北伐軍送了上千萬錢!
這便是巴氏願意付出的代價了,除了賠罪外,還能讨好北伐軍,萬一這場戰争南方赢了,他家也不至于被清算。
但隻是這樣就夠了?
陸賈動了動嘴,但又止住了,目光看向葉夫人,這位女中豪傑,恐怕也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巴忠吧?
果然,葉氏坐下後道:“巴君欲送我歸去,倒也可以。”
不等巴忠大喜,葉氏卻又道:“但吾兒年幼,身體也病弱,不能走山林偏僻之路,必須走三峽江關的水陸大道!”
巴忠急了:“君夫人,如今北伐軍猛攻江關,而巴郡尉率軍頑抗,雙方戰于魚複、江關,日夜不休,矢石無眼,還望夫人勿要冒險啊,萬一出了事,我無法向武忠侯交待!”
“此事不難。”
葉氏露出了一絲笑:“巴君何不率領巴人反正,助北伐軍奪取江關?若能如此,也不必什麼白璧、金帛,我敢作保,兩家互通共利,依舊親如兄弟!”
……
待巴忠嘴裡說着“容我三思”告退後,葉子衿讓女婢給陸賈看茶。
茶葉本是黑夫在南方發現的,送去鹹陽給葉氏品嘗,豈料葉氏卻喜歡上了這種飲品,在巴郡期間,發現附近山上亦有一些野茶,巴蜀之人謂茶曰“葭萌”,遂使喚巴氏的奴仆去采摘炒制——反正她正好也閑着。
陸賈十分佩服地朝葉子衿行禮:“君夫人果然深思熟慮,這一切,都為了讓巴氏能投向武忠侯,将欲去之,必固舉之,計策環環相扣。”
葉氏道:“陸先生謬贊了,蠢婦人不比行人說客,講不出什麼大道理來,最擅長的就是撒潑耍賴,蠻不講理,孔子不是在《論語》中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陸賈眼前一亮:“君夫人讀過論語?”
葉氏含蓄地笑道:“家父早年是韓國官吏,我耳濡目染,自然是知曉一些的,我生性愚鈍,讀不懂艱澀的詩書,卻喜歡論語,尤其是孔子與諸弟子的問對。”
陸賈颔首:“《魯論語》,記孔子與弟子所語之言也。論,倫也,有倫理也。語,叙也,叙己所欲說也。故看似樸實,實則蘊含了大道理啊。”
雖是初次謀面,才聊了幾句,陸賈已對這位君夫人好感爆棚,心中暗道:“若是君夫人真喜歡儒學,甚至能讓小君子也學之,等天下平定後,我向武忠侯兜售儒家之說,便能事半功倍!”
于是他輕咳一聲道:“不過,孔子是在衛國之行後,發現自己不僅被衛靈公冷落,還被南子、彌子瑕仗勢愚弄,這才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等他離開衛國之後,便發出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之歎。”
葉氏止住打哈欠的欲望:“原來如此。”
陸賈奉承道:“武忠侯則與衛靈公截然相反,不好色,而好德,這都是因為君夫人賢惠淑德啊!”
葉氏最關心的不是黑夫好德,而是“不好色”,謙虛道:“豈敢,隻是不想給良人拖後腿罷了,與其被當做人質,不如做燙手的山芋,讓巴氏進退兩難。今日,我算是明擺告訴他,舉兵響應武忠侯,是化解誤會恩怨的唯一辦法!”
“如此,也能幫上良人少許。”
葉氏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非要論的話,是她攜子逃離鹹陽,才直接導緻黑夫不得不詐死舉事,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以彌補“過失”。
她看得很準,枳縣是巴郡東西樞紐,西接郡府江州縣,東邊六百裡,則為魚複、江關,一旦枳縣舉事,巴郡東西将完全被截斷。
更何況,巴氏作為禀君之後,巴人裡數一數二的大族,不但擁有巨額财富,還有上千私兵,礦山裡的僮仆更多至數千!
若他們能投靠北伐軍,裡應外合,巴郡唾手可得!
葉氏看向陸賈:“陸先生,你以為,巴氏會答應這條件麼?”
陸賈道:“我以為,巴忠還在猶豫。”
“巴氏雖不敢得罪武忠侯,但也不敢背棄朝廷,從寡婦清時起,巴氏便與朝廷少府關系莫逆,在巴蜀有許多蔗園、作坊,更有丹穴、井鹽,并做着僰僮貿易,一旦犯險失敗,這一切都将灰飛煙滅!此人做事容易躊躇,家大業大,也沒有非要起兵的理由,恐怕不能很快做出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