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抵達此地,白發蒼蒼的老将軍便登上樊城,對岸情形一覽無遺。
襄陽城不大,因為隻作軍事要塞用途,沒有任何官署、居民區域。
但襄陽那高三丈的北城牆,距漢水隻有十餘丈遠,這意味着,就算過了江,也沒有廣闊的縱深來展開攻城部隊,反而會被敵軍布置的弓弩射得透心涼。
其他三面也有城牆,且引漢水繞城而過,護城河寬達五六十丈。
看得出來,黑夫為了打造這座堅城,當真下足了血本,兩個月内都忍住不渡漢北上,四萬人輪番施工,讓此城拔地而起。
不過要王贲來說,黑夫這份投入,花得很值。
再看遠些就知道了,襄陽東面是臨江的灘塗,西面南面則是連綿的山頭,乃是萬山和岘山,隻有兩條狹長的山路通往南方。
“兵法有雲,所由入者隘,所從歸者迂,彼寡可以擊吾之衆者,為圍地,這襄陽,便是一處圍地啊。”
王贲沉默地看了許久,終于發聲了,老将軍這輩子打了無數場攻堅戰,不管是易守難攻的淮陽,人口衆多的大梁,還是偏居遠方的襄平,他都有辦法拿下。
但眼前的襄陽,卻讓王贲真切體會,為何他派出的前鋒花了整整十天,還是對對面的城池一籌莫展。
不,前鋒的都尉,其實連城牆邊都沒摸到,因為他們連如何讓大軍渡過漢水,都未拿出一個完善的辦法。
“将軍,那邊就是桃花洲(襄陽桃花島)。”
前鋒裨将名為司馬鞅,是司馬錯之孫,他指着西邊南岸一座巨大的水中島洲,隐約可見到一些艨艟戰船出入水寨,那便是将北軍阻于北岸數日的罪魁禍首!
“黑賊在修築襄陽的同時,還在這桃花洲上建水寨小邑,他奪取南郡期間,控制了不少江漢舟船,大多溯漢而上,集中于此,我軍欲濟漢進攻襄陽,常為其所阻,嘗試搭了兩次浮橋,都被叛軍沖撞燒毀。”
這下司馬鞅與諸都尉可犯了難,若論陣地野戰,甚至蛾附攻城,他們都是打過滅六國之戰的老行伍,率領的還是上郡、關中之兵,絕不畏敵。
但若在水上交鋒,北邊來的将士臉色就不好看了,北人善馬,南人善舟,南軍本多是楚地之人,濱水而居,光水性就比北軍好幾倍,再加上秦朝幾乎所有舟師都集中在濱海與南方,北方人就隻能盯着襄陽幹瞪眼,輕易不敢入水作戰——周昭王淹死在漢水,南征不返的教訓,都尉們可都記得呢。
王贲倒也并未太過怪罪他們,反笑道:“借山水之勢,而為險固之地,的确不容易攻打!”
但他對這座新城高度評價,不代表毫無破綻。
王贲踱步到樊城東城牆,指着十餘裡外,唐白河彙入漢水處的大沙洲問道:“東邊的大洲,叫什麼?”
司馬鞅道:“此洲名為魚梁洲,又稱龍尾洲。”
王贲颔首:“叛軍之所以不在此洲上築水寨,恐是因為距離北岸太近,又難以據守,倒是便宜了吾等。欲取襄陽,必先勝于水戰,否則大軍得繞遠路方能渡江,前些時日是我疏漏了,但亡羊補牢,于時未晚,司馬鞅,你立刻派人登岸,在上面大興土木,修建水寨!”
“将軍,若叛軍舟師來騷擾……”司馬鞅憂心忡忡,他們那點可憐巴巴的小船,根本不是南方舟師的對手。
王贲卻渾不在意:“浮橋也一并重建,讓叛軍顧此失彼。”
“諾。”司馬鞅領命,但心裡卻沒底。
“還有那。”
王贲又指着襄陽城西,漢水和萬山山壑間狹長的平原道:“漢中郡尉已将兵兩萬,至築陽,我可使之向東推進,在萬山上建營壘,居高臨下,觀襄陽虛實,也由此試探,叛軍在萬山、岘山之後,藏了多少援兵。”
被王贲這麼一指點,接下來北軍的作戰,便不再以強渡漢水為主要目的,而變成了積蓄水上優勢,并從西面進行試探,奪取制高點萬山了……
衆都尉領命退下後,王贲卻仍留在城頭,拊着城垛,望着襄陽,神情複雜。
“通武侯,城頭風大,是否要下去?”
身後容貌年輕的長史好意提醒,他是王贲新招來的幕僚,氏甘名棠,是大名鼎鼎的甘羅之子,甘羅聰慧但英年早逝,隻留了這麼個兒子。
甘棠有其父之風,年紀雖輕,卻十分聰慧,王贲很喜歡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