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可以有勝有負,并視為尋常,但他韓信,卻不能!
每一場仗,不管敵我多寡,韓信總有辦法赢下來,創造一次次奇迹,獲得武忠侯的褒獎,感受士卒眼中的景仰。
可現如今,丹陽的慘敗,卻好似在他光彩奪目的功績上,滴了一大點污泥!
韓信的痛苦,不止來自于那些追随他一年多的老卒,在踏上歸途之前,多戰死于丹水,也不止利倉遭受重創,也來自于内心深處,對自己的苛求。
他的驕傲和肆意,是一場場大勝維持的,韓信,是不能敗的。
但如今,不敗之身被破,不可一世的自信被擊得粉碎,東門豹的唾罵,舊日同僚的竊竊私語,也讓他感到恐懼而迷茫。
因為嘴毒,不會做人,高傲,韓信在軍中基本沒什麼朋友,反倒有許多敵人,他們羨慕他的節節高升,嫉妒武忠侯對他的另眼相待,但卻無可奈何,因為韓信總在赢得勝利。
這次他帶着敗績歸去,定要被那些人,狠狠譏諷!
就像在淮陰時一樣。
他有些迷茫地擦拭着自己的劍,月光如水,映得劍刃發亮。
換了一個楚國貴族,有此戰敗之辱,恐怕會拔劍自殺。
但韓信隻是個黔首,一個布衣,他的尊嚴沒那麼高貴,撫着自己的劍,想到了自己的過往。
他想起了母親死去的那天。
韓信一家是從外地避戰禍遷到淮陰的,父親死得早,韓信連他模樣都記不住,隻與母親相依為命。
一個女人帶着孩子,艱難求活,家中日益貧乏,受盡了旁人白眼,但關上門,小家也算溫馨。
但在韓信十二歲那邊,母親卻染了疾,韓信跑遍了整個縣城,摔得滿身是傷,嗓子都求啞了,卻找不到一個願意幫他救治母親的醫者,一個願伸出援手的人。
所見盡是冷漠的臉。
母親最終還是死了,韓信哭幹了眼淚,想要安葬母親。
但他家徒四壁,也沒有親戚幫扶,最後隻能用草席一裹,推着吱呀作響的破車,尋找能下葬的地方。
外來人,惡疾而亡,裡闾中的人都嫌棄,不讓韓信靠近,讓孩子扔石砸他,貴族則圈了附近的林地,不許葬人,還放狗咬他。
韓信隻能無助地推着母親的屍體,繞着淮陰城走啊走,走得腳都麻了,最後,來到了郊外的荒涼高崗。
這裡是貧民抛屍亂葬的地方,野狼和烏鴉出沒荒草。
他心懷恐懼,但沒有跑,擦幹淚,高高舉着亭長借他的一把鋤,一點點刨着坑。花了半天時間,手裡全起了泡,才算刨出了能容一人的淺坑。
韓信一天沒吃飯,已累極了,爬向手推車,将草席抱下來。
他至今記得,那草席,真重啊!
才走一步,韓信就摔了,草席壓着他,想推開,但想到這是母親,便又舍不得。
他隻能哭,一直到哭得沒氣力,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天快黑了,周圍鬼哭狼嚎,十分陰森,幽綠的眼睛在草裡時隐時現。
在恐懼驅使下,韓信終究還是起了身,顧不上溫柔了,将草席連拖帶拽,放進坑中,嘴裡說着對不起,開始草草填埋……
等将母親葬下後,韓信砍了一棵小樹,将它移到了墳墓旁,深深埋進土裡,希望做個标記。
他至今記得,自己當時對母親簡陋的墳冢,發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