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第10頁)

  “陳長史!”

  陳恢不止是南陽郡守門客,更是其長史。

  但官吏士人的街角寒暄,卻總是會被層次不齊的腳步聲打斷——那是在城中巡視的秦軍士卒,現在的南陽不比過去,俨然成了個大軍營,數十萬石糧食積于此地,王贲軍三分之一的數量也彙聚于宛。

  與陳恢攀談的本地小吏罵罵咧咧:“最近不知為何,三天兩頭城禁,城内之人不得出,連暮春之禊(xì),也錯過了。”

  三月去水邊修禊,這是南陽貴庶的風俗,也是當地著名盛景,常由郡守組織,城内成百上千的車馬絡繹出城,在育水之陽舉行儀式,消災祈福。

  往往是朱帷連網,曜野映雲,男男女女,穿着一新,雜坐遊戲,五色缑紛,順便還能相個親……

  可眼下,城都出不去,還禊個鬼哦!

  另一人則抱怨道:“不止是出不了城,外面的商賈也進不來,我為市吏,這幾日市中真是無比蕭條,市井繁榮,萬商雲集?打去歲秋後就沒見過了!吾等那點祿米,哪夠養活家眷仆役,眼看糧價一天一天往上漲,木柴也要貴于桂枝,真是愁死我了……”

  旁人安慰他道:“去歲就有一股叛軍将繞着南陽打了一圈,燒了許多糧食,還兵臨城下,大掠四境,如今才開春,地裡的粟才種下,南陽本地根本無糧啊。興許前方又打起來了,吾等能在高牆之後保全性命,已是不錯,又豈能奢求其他呢?”

  時局艱難,對小人物而言尤其如此。

  南陽多柳,眼下四處都在飛柳絮,陳恢聽着同僚抱怨,隻是淡淡笑着,眼睛卻穿過連綿柳絮,看向城東。

  “孔氏工坊的煙,停了……”

  南陽城東,是一個鐵官坊,十多年前秦滅魏,将梁地的冶鐵大族孔家連根遷了來,孔氏最初幾年還鬧騰,後來也消停了,做了鐵官,在内戰爆發後,日夜不休地冶煉鐵器,以供應軍需。

  快一年了,從沒停過,直到近日。

  盡管前線據說并無戰事,但鐵官坊是決不能停的,這不合常理。

  而城南、城西的軍營,這幾天也取消了訓練,城牆為王贲手下的都尉控制,陳恢縱為長史,也不得随意登城窺探,隻在前日奉郡守命去勞軍時瞥了幾眼。

  他發現,城西、南的連綿軍營雖仍在,但有幾座已然空了,天上的烏鴉甚至都敢往下落!

  再結合近日幾次不同尋常的糧食調撥,陳恢心中有了底!

  大軍,在慢慢撤離宛城,也許是一天一座營,但他們的确在離開這。

  是調去前線了,還是……

  如此想着,郡守府已至!

  南陽守呂齮(yǐ),本是個懂得享受的人,他家裡養了許多舞妓,陳恢是見識過的,歌女放喉,舞女翩跹,彈筝吹笙,唱南音,跳鄭舞,舞似白鶴展翅飛翔,歌如蠶絲缭繞梁柱,好不享受。

  但自從戰争開始後,呂郡守的好日子就到頭了,享樂顧不上了,舞妓也冷落了。

  終日不是被軍方的嚴苛要求為難得掉淚,就是被忽然打到宛城邊的叛軍韓信部吓得夠嗆。

  眼下,呂齮伏在案幾上,手撐着自己額頭,簡牍紙張雜亂地擺在一旁,從旁邊的燃盡的蠟燭看,似是一宿沒睡。

  陳恢行禮:“郡子複,可算來了。”

  呂齮擡起頭,卻見其眼中有許多血絲,見陳恢來了,連忙讓他坐下。

  “正有一樁大事,雖然被軍中将尉叮囑不可外傳,但我心亂如麻,還是想聽聽子複建言……”

  但不等呂齮開口,陳恢便搶先一步道:

  “敢問郡莫非是通武侯已逝,大軍欲撤離南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