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堅城,改良後的攻城之器,隻能達到量變,難以達成質變。
阿忠卻又話音一轉:“不過,依我看,敵軍仍然難以守住武關!”
“為何?”黑夫問他。
阿忠道:“子墨子曾言,若想守住一座城池,必須十四個條件!”
“城厚以高,壕池深以廣,此一也;守備繕利,樓撕揗,此二也;粟米薪食足以支三月以上,此四也;人多勢衆,此五也;士卒父母墳墓在焉,不能不守,此六也;有四鄰諸侯之救,從七也;後有山林草澤之饒足利,此八也;地形之難攻而易守,此九也。”
“主智而勇,讓前方無後顧之憂,此十也;守将善戰,知己知彼,此十一也;賞明可信而罰嚴足畏,此十二也;上下親,吏民和,此十三也;後方萬民樂之無窮,與君同仇敵忾,此十四也。”
黑夫颔首,墨子的确是大能啊,這些條件既包括軍事,也包括内政和經濟。戰争的勝負是由綜合國力,包括軍事力量、後勤供應、人心向背、外交形勢等所決定的,這是古今戰争的一般規律。
阿忠繼續道:“此十四者具,則城可守。十四者無一,則雖善者不能守矣。”
他攤手道:“今敵有前九,卻無後五,二世昏聩殘暴,不得人心;王離不過籍祖、父之名,實無本領;鹹陽賞罰不明,屢屢失信;上下不信,百姓怨聲載道,豈能守之?”
黑夫發笑:“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汝等墨者,看法難得與儒者一緻啊。”
但說到底,攻城,還是得靠人命和器械搏殺較量,光靠滿嘴仁義人和,那道堅牆也不能自己塌了。
黑夫敲打着案幾:“那你以為,我軍以目前器械強攻,損失會有多少?”
“三裡之城,七裡之郭,殺人多必數于萬,寡必數于千,然後城郭且可得也。”
阿忠露出不忍之色:“今敵已仿子墨子城守之法,城後亦有許多飛石,蹶張弩,我若強攻,縱有大黃之弩及改良後的飛石為助,恐怕也要猛攻半月,死傷萬人,方可拔城。”
黑夫默然了,在他熟讀的《吳孫子》裡,孫武總是強調“攻城為下”,因為在冷兵器時代,攻城往往會伴随着極高、極可怕的傷亡率。後來随着墨家的出現,更将守城技術提高到時代巅峰,攻城就更加困難,尤其是險隘之地,往往要以十倍之衆,通過水攻和圍困等手段方能破開。
“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就算我費勁氣力破開武關,關後還有十萬人以逸待勞,久挫于武關,于我不利。”
黑夫搖了搖頭,忽然笑道:“我軍已頓兵丹陽一月有餘,當時東門豹便力請擊武關,卻被我否了,于是衆将皆言我臨大敵而不急。”
“可實際上,沒有人比我更急。”
“我聽聞,項羽率楚、韓、魏聯軍五萬,已破成臯,兵臨函谷關。”
你可以懷疑項鐵蛋的智商情商,但不能懷疑他武力和用兵之術。
更不能不擔心,楚人一炬,可憐焦土的局面重現。
文明的大廈建成需要百年千年,但摧毀它,卻隻需一把火。
“而對面北軍的主帥王離,本該守着上郡、朔方長城一線,防禦胡虜,而現在卻被胡亥南調,長城已空……”
黑夫當年費盡心機也未能剿殺的狼崽子,現在終于成長為一匹尖牙利爪的惡狼,據說冒頓已從漠北南下,這會恐怕在淌着口水,望向新秦中呢!
“所以我急。”
黑夫摸了摸嘴角的血泡,他其實已經急上火了。
“我生怕晚了一步,鹹陽已是一片火海,文書圖籍,三代遺存毀于一旦,關中化作丘墟,百萬生民流離失所。”
“我生怕晚了一步,塞北為匈奴所奪,三十萬邊民盡陷胡塵,當年無數人赴湯蹈火取得的一切,都将白費!”
“若這些事情發生,黑夫,便真成了天下的罪人!”
“所以我着急,為了攻破這座關,我會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