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軍士卒看黑夫的眼神變了,從過去的景仰,變成了迷信的崇拜。
這時候,親衛垣雍押着一個有些秃頂的中年人來到黑夫面前:
“大帥,公輸雠帶到。”
黑夫回首打量這個給他們攻城造成了巨大的困難的匠人:
“汝便是公孫雠,為何不随王離一同逃走?”
公孫雠畢竟是聰明人,剛開始駭于異象,竟還想用黑狗血破之,但後面嗅着那刺鼻的火藥味,也回過味來了,覺得這八成是北伐軍的新武器。
他長拜及地:“從天火射到城頭,地動牆崩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君侯将打赢這場戰争,我就算昨夜逃離武關也無用,君侯遲早會取得天下,到那時,公輸氏還能逃亡何處呢?”
黑夫笑道:“你這匠人,倒是聰慧。”
公孫雠再拜:“君侯可曾聞,楚人有鬻盾與矛者?這賣矛、盾之人自譽曰:‘吾盾之堅,物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莫不陷也。’”
黑夫知道,這是《韓非子》裡的故事。
公輸雠道:“我公輸氏從先祖魯班開始,便一直鑽研攻城之術,就好似最利之矛。”
“而墨者則鑽研守城之術,恰似最堅之盾。”
雖然結怨兩百年,但雙方對對方的評價,還蠻高的。
“世人皆言,夫不可陷之盾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故兩百五十年前,郢都之會,家祖九設攻城之機變,墨翟九距之,家祖之攻械盡,墨翟之守圉有餘,矛未能摧盾。”
“但兩百年前,我家卻又赢回了一局。墨家巨子孟勝帶其徒百八十人為陽城君守陽城,而楚王擊之,君侯可知,是誰人助楚破陽城?”
陽城是黑夫曾去過的地方,在那裡初次結識了秦墨,他已經猜到了:“是公輸氏所為。”
“不錯。”公輸雠眼中帶着自豪:“那一次,盾未能禦矛!”
“而君侯現在左手矛,右手盾,已同時有了世上最厲害的攻守之法。”
“三合土,大黃弩,在襄陽出現的甕城,乃是最強之守。”
“而昨日的地動牆崩,則是最強之攻。”
“故君侯必将天下無敵,公輸氏不敢頑抗,願降君侯!”
黑夫笑了:“公輸氏能為我做什麼?”
公輸雠擡起頭:“昨夜之術,雖然震動天下,聞所未聞,但是否已是最利之矛?恐怕不然,若非内外地穴挖空了這段地基,恐怕也會像東段牆垣那般,巋然不動……”
“君侯之術,尚需改進啊!”
“而我公輸氏,可為君侯效力!”
黑夫沒有輕易答應:“墨者為我打造了盾,又為我打造了矛,汝等技藝相差無幾,我為何還需要公輸氏呢?”
公輸雠卻笃定地說道:“我家乃墨家之敵,故最清楚,墨者崇尚非攻,尊崇墨翟的道義。即便暫時為君侯所用,但彼輩所求與君侯不同,遲早會像與秦決裂一般,同君侯分道揚镳!”
“而公輸氏,才不管什麼墨經道義,天下之利,吾等隻是純粹的工匠,君主讓做何物,吾等便做何物,至于用作何用,全不在意,到那時候,君侯定會用得上公輸氏!”
“你且先留下罷。”
黑夫回首望着一片狼藉的武關城垣:“我不是胡亥,能工巧匠,隻嫌少,不嫌多。”
公輸雠稽首道謝,但最後還是忍不住,指着黑火藥爆破後一股焦臭的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