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第3頁)

  眼下是四月中旬,曲阜儒生都集中在了孔家宅院裡,卻不為學術,而是為了近日來天下風雲莫測,以及齊相彭越即将出兵助魏、楚抵禦秦兵的消息……

  “孔君,還是要勸誡齊相,勿要摻和此事啊。”

  趙國淪喪大半,楚國連連敗退,韓信進攻東郡魏國,楚魏向理論上的盟友齊國連連告急。但魯地儒生們,多半是不希望自己被卷入戰争的,他們甚至寄希望于孔鲋那西投黑夫的弟子叔孫通身上,聽說他現在混得不錯,而大秦攝政夏公也不同于秦始皇,願意接納儒生跻身朝堂……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孔鲋卻态度堅決,公然支持出兵助魏、楚。

  而做出這一判斷的依據,竟是他對黑夫的道德評判。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胡亥雖暴虐,亦秦君也,黑夫以下犯上,弑君而亂政,此亂臣賊子也。今其僭越為攝政,号稱效仿周公,實則欲為田常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天下仁人義士,人人得而誅之!”

  秦始皇帝時,孔鲋本就是鐵杆的不合作者,抵制了秦始皇征召他去做博士的命令,而他對黑夫的觀感,無疑是極其惡劣的,逆臣的标簽,老早就貼上去了。

  這下可将來請見的魯儒和曲阜父老吓壞了,開始陳述如今秦強而六國皆弱,雖然齊國人多勢衆,甚至壓制了膠東,但也非強秦對手啊,恐怕要重蹈昔日覆滅。

  但孔鲋卻有莫名的信心:“昔日,齊田常弑其君壬于舒州。吾祖孔子三見魯侯,而請伐齊者三。魯侯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孔子對曰:‘陳恒弑其君,民之不與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克也。’”

  “如今黑夫雖淩虐天下,然關中怏怏不服者衆,遠到來攻,隻要合齊楚魏三國志力,以項将軍之強,必克之!”

  他止住了還欲再勸的衆人:“當年,魯定公不敢做主,曰:‘子告季孫。’孔子辭。退而告人曰:‘吾以従大夫之後也,故不敢不言。’”

  “吾乃魏之文通君,與魏王有君臣之儀,我亦不敢不言,更當帶着百餘弟子,趕赴濮陽,為之持戈守城!而身為齊國少傅,我更要請見齊王,使齊兵援魏、楚,今齊政在相邦彭越,我當告于彭越!”

  于是這場會面不歡而散,魯儒士人們憂心忡忡地離開碩大的孔家老宅,有人不由抱怨道:“現在的齊國,也是田氏為王啊,不就是孔子當年要魯侯伐的麼?”

  這孔鲋,完全沒有他徒弟叔孫通的變通,更誇張的是,孔鲋這一通話,竟真說服了不少魯儒改變想法,堅定地站在出兵派一邊,誓要與黑夫這亂臣賊子鬥争到底了。

  也是巧了,這邊孔鲋聲稱要去見彭越,不等他動身,彭越便率着軍隊,從濟北抵達曲阜,還召孔鲋相見……

  ……

  雖然孔鲋說得大義凜然,但他對面見彭越,仍是心有餘悸。

  孔鲋對彭越的印象,并不比對黑夫好多少。

  他曾如此評價過:“黑夫大盜也,彭越,中盜也。”

  在孔鲋看來,黑夫行事一如田常,而彭越,則是陽虎、盜跖一般的人物!

  盜跖是與孔子同時代的巨野澤盜賊,據說他有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

  全然是一個無惡不作的盜賊,是道德楷模孔子的反面。

  正好,彭越也出身在巨野澤附近的昌邑縣,靠聚衆為盜起家,乘着天下大亂,靠一筆來源可疑的錢帛甲兵,召集了數千人,攻入薛郡,殺死了當地秦吏,因為兵力最多,被齊魯豪傑們擁為首領,又得了蒯徹的建言,立田榮之子田廣為齊王。

  這下,他就成了竊居國政的陽虎了,得志便猖狂,不敬士人,不喜儒生,貪好财物女子,這所謂的齊國,其實是一群豪傑鄉賢各自為政的聯合體。

  不過好在,彭越隻管一地交足夠的糧食和稅款,至于怎樣治理,全然不管,這才有了這一年多,魯縣儒生發了瘋似的狂印詩書。

  而孔鲋上次與彭越見面,就好似孔子見盜跖一般,一邊是冠高冠,帶牛脅,滿口的引經據典,大談要在齊國推行禮樂,如此便能三月大治……

  另一邊則是無禮箕坐,兩展其足,對孔鲋的一切建言,都嗤之以鼻,甚至還案劍瞋目,聲如猛虎,恐吓孔鲋:

  “什麼禮不禮的,乃公的劍,便是禮!”

  文化人與匪徒相談,大多是不歡而散。

  但這一次,不知是不是政見難得契合的緣故,彭越見了孔鲋,卻全沒有上次的倨傲無禮,反而十分熱情,大着嗓門讓他上來并排坐。

  倒是孔鲋,依然拿捏着儒生的禮儀,說這不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