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第9頁)

  “我大父在匈奴強盛時,尚且以長平新破趙卒弱旅,敗其十萬騎,倒是半年前,我自太原入恒山時,是誰作為敗軍之将,怯而北遁?”

  “你!”

  陳勝本為趙國恒山尉,李左車是其上司,調恒山兵入太原,要與韓信角逐,豈料陳勝挖了中山王墓犒賞士卒,帶着他們反趙投秦,讓李左車不得不腹背受敵,最後他放棄太原東擊恒山,打得陳勝落花流水,不得不北遁燕地。

  這二人的梁子便是那時候結下的。

  黑夫看着曆史上沒交際的二人在這打嘴炮,倒是覺得挺有意思,此時制止了他們,緩緩說道:

  “我昨日登上恒山,聽說了一個故事……”

  “三百年前,晉國上卿趙鞅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其幼子名趙無恤,乃是趙鞅與一狄女所生的庶孽子,貌陋而才幹不顯,在家中地位極低。”

  “但有一日,趙鞅北巡領地北部,來到恒山腳下,忽然将三子召集,對他們說,我有寶符藏于恒山上,誰能找到它,便可獲重賞。”

  “長子與次子帶着随從,大張旗鼓入山林搜尋,撩草探穴,卻一無所獲,唯有趙無恤獨自乘馬登山,數日方歸,說他找到了寶符!”

  講到這,黑夫看向李左車和陳勝:“汝等一個乃是趙人,又常居恒山、代北,另一個則做了兩年恒山尉,當知道趙無恤找到的寶符,是何物罷?”

  這件事,陳勝是聽當地士人提及的,立刻應道:“以恒山臨代,代可取也!這就是寶符!”

  黑夫道:“然也,趙鞅以為趙無恤頗有見識,能壯大趙氏,遂将他立為繼嗣之人。”

  “于是,我今日登山恒山,也站在當年古人站過的地方,想象我自己,就是趙無恤……”

  “而後放目北眺,想瞧瞧,他當年看到了什麼?”

  黑夫閉上眼,那場景似乎就在眼前。

  “他看到了恒山北麓,撮乎雲谷之間,襟帶桑乾,表裡蒲陰的飛狐口小道,那是胡戎之地與中原諸夏往來的捷徑。”

  “他肯定也看到了飛狐口另一端的代地。”

  恒山的北面,也是一塊盆地,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由飽受冷風摧殘的丘陵,嶙峋危岩和綴着殘雪的野地構成的無盡荒蕪。再然後,則是貫穿平原的桑幹河上遊,河流兩旁坐落着些許農田,三百年前,那兒還是代戎的地盤,他們過着半農半牧的生活,城池初建,牛馬成群,就在趙無恤腳下,镂刻于夕陽中。

  “而後趙無恤果用計道飛狐、句注而吞并代國。趙氏得代地之馬匹,兵戎甲于六卿,終為諸侯!”

  “三百年過去了,秦始皇帝也登上了恒山,他站在同一個地方遠眺,看到的是與趙無恤時不一樣的風光。”

  “飛狐隘口,變成了坦途,南北商旅往來不絕,代北也已漸染華風,城池林立,阡陌相鄰,我看過禦史府的戶籍,那時候,代郡有戶三萬餘,口17萬;雁門有戶四萬餘,口20餘萬,上谷有戶三萬餘,口12萬人……”

  這是李左車熟悉的景象,也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代北三地地邊胡,常年被寇,故人民矜懻忮,任俠好氣,不事農商。然迫近北夷,秦趙師旅亟往,中國委輸時有奇羨。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晉之時固已患其僄悍,而武靈王開邊,胡服騎射,益厲之,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也……

  “除了代地,秦始皇帝的目光還看得更遠,他看到了塞北的草原,滴翠流霞,川原欲媚,坡草茂盛,牛羊駿馬點綴其間,匈奴人氈帳王庭就樹立在陰山之下。”

  于是秦始皇帝生出了征服的欲望,他要讓帝國疆域,将這片富饒的草原囊括進來,築起籬笆圍牆,讓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

  “而現如今,我來到恒山,又看到了什麼?”

  黑夫可不止在上面留了個“到此一遊”,他還想了很多。

  “秦始皇時拓展出去的疆域,雲中、北假,已被匈奴奪回,冒頓的王庭重新樹立在陰山之下。”

  “而趙無恤和十多代趙人開發的代北,有五十萬中夏百姓生活的代北三郡,也淪落胡塵!”

  “本來就遭到叛亂、戰火,恒代而北的城池,多為丘墟;而如今匈奴為韓廣所誘,過長城南下,更是亂離尤甚。飛狐以西,煙火斷絕,百姓黔首,或死于亂麻,或為匈奴所擄,于是民生耗減,且将泰半!我聽說,匈奴将代人大肆遷往草原,數萬人絡繹北行,哭聲不絕,也有代人壯士奮起反抗,苦苦堅持……”

  “李左車,你說得沒錯,代北寒風刮在臉上,很疼。”

  “但,有匈奴打在百姓身上的鞭子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