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楊幼蓓忍不住問:“大人不是要走走嗎?這是要坐車到什麼地方去?”
“一個很早就想去的地方。”
韓喚枝從左手邊拿起來一個食盒,拉開之後楊幼蓓發現都是點心,各種各樣的點心,有平越道這邊最常見的桂花糕榴蓮餅,也有北邊才能買到的紅豆餅和桃酥,這食盒上下三層,每一層都裝的很滿,韓喚枝抽出裡面的一層遞給楊幼蓓,楊幼蓓緩緩搖頭後笑起來:“我記得我和大人說過,我覺得自己胖了,可不能再随便多吃。”
她的手在自己小腹上拍了拍,好像那裡确實多了一點點肉。
韓喚枝也沒多說什麼,捏着點心開始吃起來,他的吃相很文雅很認真,是的,楊幼蓓就是覺得他認真,認真對待每一口食物,酥餅這種東西咬一口就會掉下來很多碎渣,這是最惱人的事,可韓喚枝吃的時候沒有一粒碎渣落在馬車裡。
楊幼蓓越來越覺得奇怪,今天晚上的韓喚枝太奇怪了,說要帶自己去走走去一個他很早就想去的地方,然後現在又奇怪的開始吃東西。
“餓了?”
她問。
韓喚枝搖頭:“不餓,隻是怕明天早飯吃不下去,午飯可能也吃不下去,我也是個人,遇到不能開心的事便會難受,人可以預見不開心的事,所以預見之後食欲便會開始下降,但不可否認的是你預見不開心的事和不開心的事真正發生的時候是兩種不同程度的難過,一種是可以吃得下一種是吃不下。”
他居然解釋的那麼認真,他很少會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可我明天還會有更多的事要做,沒有體力不行。”
楊幼蓓忽然明白過來,他對待食物的認真并不是因為對食物的珍惜,而是對自己身份角色的珍惜,再不開心他該做的事還是要去做,因為他的廷尉府的都廷尉。
一個人的自制力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如何能不可怕?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很平穩,沒有絲毫的颠簸,因為車廂厚重隔音也不錯,再加上自己确實分了心,楊幼蓓沒能判斷出來此時在什麼地方。
她對施恩城很熟悉,為了做一個合格的殺人的人她強迫自己走遍了這座城,可是這夜幕這馬車都遮擋了她的視線和聽覺,最主要的是韓喚枝影響了她的心态。
韓喚枝下車,然後伸手扶着楊幼蓓下車,楊幼蓓感覺到韓喚枝的手很涼。
然後她心裡猛的跳了一下,又停了一下,臉色瞬間發白,本來嘴角上剛剛揚起來的微笑僵固在那,她來不及去想自己這樣會不會很醜。
這裡是泰水巷。
這樣的深夜按理說當然不會有那幾個昏昏欲睡的老人在閑聊,對每一個過路的人指指點點,看起來那就是他們餘生最大的樂趣,貪睡的老人此時此刻就應該在貪睡,然而并沒有......他們坐在巷子口,如白天的時候一樣,隻是坐的有些僵硬,因為他們每個人肩膀上都有一把刀。
“特意擺出來的,怕你不熟悉。”
韓喚枝看了她一眼,舉步往巷子裡邊走,這一刻楊幼蓓變得機械起來,隻是随着韓喚枝的腳步往前走,腦海裡一片空白,這條巷子一共有多長需要走多少步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她閉着眼睛走也不會撞到,可是她卻跌跌撞撞。
巷子口那幾個老人可精神了,一點昏昏欲睡的樣子都沒有,肩膀上的刀子比夜風要寒冷的多,握刀的那些人也很冷,他們都身穿白衣,可他們屬于黑夜。
“我不是來查案的,我是來做一個查案的樣子的。”
韓喚枝對她說話的聲音依然溫柔,似乎完全不在意此時此刻這冰冷的氣氛。
可她在意,自始至終,自己都被騙了?
他不是來查案的,他隻是來做一個查案的樣子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幼蓓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身穿白衣的人,然後懂了。
這個局,真的很扯淡。
大甯最會查案的人居然不是來查案的,大甯最不應該查案的一群暗道上的人來查案了,如果說這樣還不夠扯淡那就沒什麼事能用扯淡兩個字形容,廷尉府演戲,流雲會查案,真是諷刺。
韓喚枝邁步走進最裡邊的院子,院門開着,給他開門的是那個青衣皂靴的小童,小童也跟了楊白衣很多年,他覺得自己将來也會成為楊白衣那樣的人,冷靜,沉穩,有大家氣度,看起來就是個天生的領導者,然而他之前剛剛見到了楊白衣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樣子,所以信仰都崩塌了,于是他自己也不在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