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有西疆事,謂之國事。
沈先生在忙他的事,謂之家事。
出連山道之後進江南道,然後轉入河東道,沈先生似乎是沒有目的一樣的胡亂走着,隻是不停,一直在走,所以跟着他的人也就原來越迷茫,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在河東道上水郡沈先生終于走的不那麼急了,進入魏縣後更是不時停下來打聽什麼,于是跟着他的人便跟的更緊,有些秘密,若是能查出來最好,對于蘇皇後而言,關于楊皇後當年在留王府裡做的醜事,自然有證據有證人才能更有說服力。
魏縣小尚莊,一個普通至極的村子,地處南平江北側平原,沃野數千裡,如果說江南道一道之地撐起大甯綢緞布匹的稅收,那麼河東道就是北方糧倉。
已經九月中,盛夏剛剛過去,秋收将至。
沈先生行走官道上,兩側就是大片大片的莊稼,玉米已經發黃,高粱已經飽滿,看着就令人欣喜。
小尚莊裡有一家雜貨鋪,大部分時候都是婦人守着,男人下田幹活,若實在忙不過來,旁邊的鐵匠鋪子那個瞎一隻眼缺一條腿的男人就會過來幫忙,村子裡的人都知道,雜貨鋪的老闆娘體弱多病,丈夫疼她,不讓她生養,因為郎中說若她懷孕多半會死。
村子裡也有風言風語,說一個女人若連生養都不能,還有什麼意義?
老闆娘總是愧疚,在外人面前也擡不起頭,可她卻從不肯對丈夫說,然而這些話她不說總是會傳到她丈夫耳朵裡,于是丈夫便拎着鋤頭去打架,誰說過他娘子壞話他就打上門,這麼多年來,村子裡他幾乎是挨家挨戶的打過,唯有鐵匠和他最好。
農夫也不健全,右手少了四根手指,齊刷刷的,他自己說是小時候幫他爹鍘草的時候不小心手沒收回來,四根手指被鍘刀切掉,他爹哭了好久,想想看,肯定是要哭好久的。
農夫鐵匠時常會在傍晚,一人一個小闆凳坐在雜貨鋪門口喝酒,大部分時候都隻有一盤花生米一盤豆腐絲,少見肉食,不是因為不愛吃,隻是因為農夫摳門。
農夫在村子裡人緣不好,雜貨鋪生意也就一般,他要省着些,每個月都保證去給他媳婦做一件新衣服,他媳婦不漂亮,因為體弱所以還很瘦,臉色蠟黃,偏偏就是農夫把她當天仙一般看待。
覺得世上女子萬萬千千,加在一起也不及他娘子一人。
農夫就是這樣一個人,跟每一戶都打過架,可若是哪家需要幫忙,他都會不請自去,鄰居家起新房,他默不作聲的過去挑了一天的土,等到該吃飯的時候就回家,鄰居覺得過意不去跑過去請他喝酒,才發現他蹲在自家門口捧着一碗白水面吃的可香,那個枯瘦蠟黃的媳婦就看着他笑,問他要不要加一塊腌菜。
因為日子過的不算好,鐵匠鋪子有點生意上門,得了的錢多數都借給農夫,每一筆鐵匠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些年加起來,最不濟也有六七兩銀子。
農夫挺老了,已近五十歲。
鐵匠看起來更老,隻是因為更醜,年紀差不多應該相仿。
沈先生進小尚莊一路走一路問,找到了雜貨鋪的時候鐵匠正瘸着一條腿幫老闆娘搬貨,沈先生看到瘸子之後怔了一下,臉色變得悲傷起來。
鐵匠回頭看,看到沈先生楞了一下。
然後笑,回頭對雜貨鋪老闆娘說去喊你家男人回來,有遠客到,家裡還有銀子嗎?沒有去我家取,割一些肉回來,要五花,肥瘦相間的那種。
當天雜貨鋪關了門,路過的村民難得的聞到了火鍋香,不由自主的笑起來,心說這家人莫不是有什麼喜事?可那一家人,能有什麼喜事。
下午的時候喝了酒臉色微紅的農夫把雜貨鋪直接封了木闆,将鋪子裡所有的糖果全都裝進袋子裡挨家挨戶的送,誰家都有孩子,每個孩子都能分到。
衆人道喜,問莫非是你家娘子懷上了?
農夫隻是笑而不答,脾氣一如既往的古怪。
臨出門的時候,對每個人都交代一聲,今夜别出門。
當夜,瘸子鐵匠從自己屋子裡出來,穿上了一套特别威風的皮甲,已經多年沒有穿過,可每天都要擦一擦,所以幹幹淨淨,他将這些年農夫借銀子的借條扔進火爐裡,關了火,左手拐杖右手刀。
農夫中午的時候破例讓妻子喝了酒,趁着妻子熟睡,将妻子反鎖在房子裡,他拎着鋤頭在院子裡挖了一個坑,挖出來一個木箱子,從裡邊取出來一套皮甲一把刀,打了水擦洗皮甲,又磨了刀。
月亮升起之後不久,鐵匠和農夫站在大街上,沈先生朝着他們倆深深一拜。
“王爺這麼多年每年的都會派人送銀子來,我們都留着呢,隻是不用,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