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東疆大将軍跋扈剛愎,裴亭山若是把衣服脫了,那一身縱橫交錯的傷疤能把沒見過世面的人吓的臉無血色,又有幾人知道他整夜不能安睡,失眠痛苦,頭痛欲裂?
武将沒有三朝元老,因為都命不過六十,甚至挂将印者絕大部分人命不過五十。
上山的老頭兒看起來步履不穩氣喘籲籲,可好歹活了八十幾歲,他不是三朝元老因為早就已經棄官不做,可活了三朝,上一代大甯皇帝是當今陛下李承唐的哥哥李承遠,見了這位老人也要拱手拜一拜,稱一聲大将軍。
不為官不上朝所以無争鬥,這好像确實能讓人長壽些,他五十歲就脫了軍甲跑到這東海之濱的行宮裡為大甯的皇帝陛下做守門人,一守三十幾年。
已經很久都沒有人提起來,大甯續昌二十一年,也就是當今陛下的父親登基的第二十一年,黑武人寇邊,年僅二十八歲就被皇帝拜為大将軍的蘇茂功率軍六萬與黑武三十萬大軍激戰,連破六陣,殺黑武人七萬餘。
大甯續昌二十四年黑武人卷土重來,蘇茂功隻帶八百兵夜襲黑武人大營,将黑武大将軍斬首,把兵器挂在戰馬一側,一手拎着人頭一手拎着酒壺高歌而回,令黑武人談之變色。
大甯續昌二十九年,黑武人與渤海國聯手進攻,當夜蘇茂功還在與黑武人厮殺,一日一夜後,十二個時辰率輕騎九千奔行四百裡,直沖渤海國大軍營地,從黎明最黑暗的時候殺到天光大開,破渤海國大軍八萬。
大甯續昌三十二年,草原人被黑武人收買,數萬鐵騎殺出草原,西疆大将軍正與西域人厮殺,恰好從北疆回長安的蘇茂功便奉旨西征,行至半路偶遇草原人大軍,蘇茂功随行親兵不過數百,蘇茂功将鐵盔戴好,抽刀遙指草原大軍,大聲喊了一句挂旗。
蘇字大旗一展,草原人知是蘇茂功來,竟不敢戰。
老皇帝在位四十年,他守了四十年。
老皇帝駕崩,新皇李承遠即位,要拜他為大甯有史以來第一位十九衛戰兵大将軍,大甯兵馬皆歸他統率,他卻挂印辭官而去,在東海為老皇帝守行宮,再也沒有離開過。
老皇帝最愛這海,這行宮,每隔兩三年就要來住上一陣子。
老将軍挺着大肚子爬到山頂,摘下鬥笠擦了擦額前汗水,剛要對皇帝說話,他本是大嗓門,離着還遠就要開口,卻看到涼亭裡君臣二人站在那,像極了自己二十八歲那年在這涼亭裡被陛下拜為大将軍,那時候他随陛下巡查東疆,北疆黑武人寇邊,皇帝将身邊所帶禁軍以及東疆之兵六萬盡數交付予他,他沒有讓老皇帝失望,也沒有給别人說老皇帝選錯了人的機會,一口氣連破六陣。
那年那日,老皇帝将大将軍印遞給他:“蘇茂功,你是大将軍了,去北疆替朕把黑武人殺回去。”
此時此刻,站在涼亭裡的當今陛下真像是老皇帝,而那少年将軍的背影,似乎就是他自己。
有些恍惚,有些唏噓。
“老将軍回來了?”
陛下看到蘇茂功歸來,笑呵呵的從涼亭裡出來:“朕在山上看到你了,你在海邊釣魚,朕在山上看你。”
老将軍連忙俯身:“臣這手腳都笨了,大半日,隻捉了這三條魚。”
皇帝将魚簍接過來看了看:“肥的很啊。”
老将軍:“趁着新鮮,可紅燒可清蒸。”
皇帝随手把魚簍遞給沈冷:“收拾出來,朕要與老将軍飲酒。”
沈冷接過來:“臣去找找廚房。”
“代放舟,你帶他去。”
皇帝一擺手,代放舟就連忙過來帶着沈冷去行宮廚房,沈冷朝着老将軍拜了拜,這才離開,他不知道這老人是誰,也沒聽說過蘇茂功為老皇帝守行宮三十幾年的事,畢竟已經太久沒有人提及,老皇帝已經駕崩三十幾年了。
“那就是沈冷?”
老将軍問。
皇帝點了點頭:“是他。”
“多大了?”
“二十一不到。”
“他手上握刀的老繭沒有三十年不行,而他才二十歲,聽聞是從十二三歲開始才練功的?十幾年練功練出來别人三十年握刀不辍才有的老繭,挺好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