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
老太太坐下來:“你們今天就暫時忘了自己是當官的吧,老太婆就不客氣了,家裡難得來這麼多人,平日裡也還好,今天可是大年三十......老太婆我可不想錯過這熱鬧。”
“老人家,你家裡人......”
“家裡人都在了,隻有我們老倆。”
老漢看了看李長澤:“我兒若還在家的話,他應與你一般年紀。”
李長澤剛要問你兒子去哪兒了,就看到老漢顫巍巍的起身,走到屋子裡正東那面牆旁邊,把挂着布掀開,布下邊是一副皮甲,幹幹淨淨,整整齊齊,隻是皮甲上胸口位置有個洞。
“我兒曾是北疆戰兵校尉,應該不比你們官小吧?”
“不比我們小,比我們大。”
于争河第一個站起來,朝着那副皮甲行禮,他站起來,三個廷尉府人也都站了起來,那皮甲擦拭的如此幹淨,可是浸透了皮甲的血迹是擦不掉的,這樣的一副甲胄在,兩個老人時常擦拭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比我們都大。”
四個人朝着皮甲先行軍禮,然後又俯身一拜。
李長澤也站起來,看着那皮甲,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沒事沒事,快坐下吃飯,一會兒餃子都黏上了。”
老漢走到一邊拉開櫃門,取出來一壇酒:“這壇酒是撫軍司的人送來的,和那封信一起送來的......這好像是撫軍司的規矩,戰死在邊疆的孩子們家裡都會收到一封信,收到撫恤,收到一壇酒,他們說這不是祭酒,是慶功酒,因為大甯出征從無敗績。”
他抱着酒壇坐下來:“看你們行軍禮,你們也都是戰兵吧,我不問你們要去做什麼,任務嘛,不能随便亂說,可是隻想着,若我兒還活着,這壇酒該和誰喝?以前我嘴饞想嘗嘗,老婆子不讓,她說這酒不能随便亂喝,得和對的人才能一起喝,誰是對的人?和他的同袍啊......他已經沒機會和同袍同飲,我代他來,敬你們一碗酒,我兒的慶功酒隻能是和他一樣的大甯戰兵一起喝。”
這碗酒,太重了。
李長澤端着這碗酒,看着不遠處那一副有破洞的軍甲,忽然間想到,原來衆生皆苦。
他自然認得出來,那并不是校尉皮甲,撫軍司的人來應該說的是校尉戰死,那是大甯戰兵的慣例,戰死的人都會被稱一聲校尉,退役的老兵都會被稱一聲老團率,這兩個可憐的老人,以為他們的兒子已經是校尉了,可那隻是一件伍長皮甲。
戰死的士兵是按照校尉規格撫恤,這是大甯皇帝陛下定下的規矩,當今陛下,李承唐的父親。
所以他很清楚,所以他有些傷感。
“我兒原來在京畿道甲子營從軍,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急匆匆的趕回家裡來,說他是誰的親兵來着,記不住名字了,那個人要調去北疆一個叫息烽口的地方,他們這些親兵都必須跟着一起去,我兒還說,北疆就要打仗了,他可能會有一陣子回不來,等回來了就在家好好陪我們幾天。”
老漢回頭看向那副軍甲:“他現在倒是天天能陪着我們了。”
李長澤本來還沒什麼反應,忽然聽到這句話後楞了一下,腦子裡嗡的一聲有什麼東西閃了出來,片刻之後他的臉色就白的吓人,手都在微微發顫:“老人家,你兒子......是從甲子營調去的息烽口?”
“是啊,甲子營。”
老漢提到甲子營的時候格外的自豪:“咱們京畿道的戰兵,拱衛長安,那相當于是天子禁軍啊。”
李長澤感覺心口裡炸了一下似的,再看桌子上的餃子好像一個一個的突然往外冒血,那些人是他調去北疆息烽口的,那些人也不是和黑武人戰死的......
他轉身就往外跑,瘋了一樣的跑了出去。
屋子裡的人全都怔住,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為什麼會這樣。
李長澤一口氣沖出那院子,于争河等人也跟着追了出去。
院子裡,老太婆在老漢身上打了一下:“你看你,把人家都吓着了,好端端的過節說這些做什麼。”
老漢也是一臉内疚:“怪我,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