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幾歲就已經成為道府的鄭直株趕上了最好的時候,湖見道商業的蓬勃發展讓他的政績變得格外漂亮,如果不是這次水災瘟疫的話,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調入内閣了,如果他不願意回長安的話,那麼他會在湖見道道府的位子上坐的穩穩當當。
湖見道在大甯原本的國土最南邊,地域遼闊,水路發達,在這做道府,那是真真正正的封疆大吏。
可也是因為地勢的原因,大運河潰堤是在息東道境内,然而湖見道這邊地勢更低,結果受災大部分都在湖見道。
鄭直株這個人做事很有魄力,有擔當,在這個時候沒有埋怨什麼也不是隻顧着向朝廷解釋潰堤與湖見道無關,而是第一時間下令全道的廂兵立刻集結救災,并且向南疆狼猿大将軍葉景天求援。
收到請求之後不到二十天,狼猿數萬大軍就已經進入湖見道境内,又十幾天,葉景天調令之下,從東蜀道西蜀道等地迅速趕來的各衛戰兵也投入進來。
可是天災太重,救援并不順利。
湖見道河道太多,洪水沖進一條河道,就導緻了第二條河漫堤,然後就是更多條河道的漫堤。
湖州城,道府衙門。
鄭直株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緩緩踱步,十幾名湖見道官員站在兩側,一個個都很緊張,也很擔憂,這一年多來,對于湖見道來說真是多事之秋。
“陸運的糧食,水運的銀子。”
鄭直株轉身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廷尉府分衙千辦言見海:“同一批赈災物資都被人動了手腳,而這兩批物資都在同一個地方轉運......我不想懷疑天機票号,可是現在證據好像已經指過去了,你是廷尉府的千辦,案情還是得如實上報。”
“卑職,明白。”
言見海臉色為難到了極緻,可是他知道道府大人說的是對的,陸運的物資和水運的銀子有一個交彙處,那就是江南道重安郡。
天機票号在江南道重安郡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貨運轉運倉庫,這批從江南道各郡各縣籌措來的糧食全都彙聚到了重安郡,然後由趕過去的車隊将糧食運回來。
而在這之後不久,朝廷對于江南赈災的撥款也曾經在重安郡短暫的停留,船隊在重安郡天機票号的幫助下補充了物資。
“大人。”
言見海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道:“大人,我們都知道天機票号不可能有問題,如果有問題的話就不是現在才出問題,這其中顯然有些什麼古怪。”
他擡起頭認真的說道:“就拿陸運車隊的領隊袁鹹安來說,他曾是北疆邊軍斥候隊正,當年是大将軍孟長安的得力手下,大将軍當初潛入黑武繪制地圖的時候他就跟着了,戰功赫赫,因為受了重傷右臂幾乎廢了,所以才從北疆歸來,這樣一個人讓我去懷疑,我心裡覺得愧疚。”
“一年多來,袁鹹安帶着車隊奔波上萬裡,大人你最近見過他嗎?他人都已經快脫相了,他們沒有拿過咱們湖見道一個銅錢的酬勞,為了趕路他和他的人幾乎一天隻吃一餐飯。”
言見海的眼睛紅紅的:“大人你知道百姓們在說什麼嗎?”
他伸手往後指了指:“從今天早晨開始,廷尉府分衙外邊就被百姓堵住了,百姓們指着我們的鼻子罵我們是白眼狼,罵我們給湖見道丢人了。”
鄭直株長長吐出一口氣:“我知道,我都知道。”
言見海繼續說道:“從昨天消息傳出去開始卑職就在擔心,百姓們知道了赈災的糧食變成了砂石會鬧出來亂子,所以卑職盡可能多的調派人手到糧倉那邊維持,可是沒有人鬧事啊大人,咱們的百姓們排着隊去給天機票号車隊的人送吃的,我的人為了安全起見在門外攔着,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髒污,被百姓們扔了泥巴,扔了爛菜葉子。”
言見海一個從戰兵轉到了廷尉府曾經在屍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铮铮鐵漢,此時已經哭紅了眼睛。
“大人你知道嗎,我的人被打了被罵了,可是沒有人有怨言,昨天從糧倉回來的百辦被一個老人把鼻子都打破了,臉上都是血,回來還跟我笑着說,千辦大人,我其實挺開心的,我就怕咱們湖見道的鄉親們不理解車隊的人鬧出來什麼事,他們不理解我們可以,不理解那些救命恩人咱們心裡難受。”
言見海深呼吸,再深呼吸,擡起手把眼淚抹了抹:“但是大人放心,卑職是廷尉府湖見道分衙千辦,查案是卑職的本分,卑職不會帶着偏向去查。”
鄭直株走到言見海身前,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壓力現在都在你這邊,百姓們覺得你們是一群白眼狼,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鄭直株的手微微發力:“我已經盡快派人去請求狼猿大将軍帶兵過來,到時候你們壓力會小一些。”
言見海俯身:“身為廷尉府千辦這些話卑職不該說,可确實堵的太難受,卑職說出來心裡好受些,卑職......卑職告退,還要去糧倉那邊仔細查問。”
“你去吧。”
鄭直株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