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鐵翼不高興地吐出一口煙:“他到這裡來辦事,我順便請他在銀日餐廳室吃飯。我們聊些亂七八糟的事,聊得很開心,他沒有一點要死的想法。突然你來告訴我他死掉了?有沒有線索?”
“沒有,他父親和哥哥在溫州被幹掉了,他死在遼甯。”葉玲擡起頭,“他如果是從這座城市往回返的時候被人幹掉的,那你就逃不掉幹系。”
鐵翼默默地點點頭:“你最好去問清楚他死的時間,如果他真是……不必。他死在遼甯當然是被别人盯上的。”
“你會為他報仇嗎?”葉玲關心地問。
鐵翼困惑的望一眼葉玲:“不,這不是我有權插手的事。”
“可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嗎?看起來你們的關系也不錯。”
鐵翼搖搖頭:“關系好壞是一碼事,有沒有權插手是另一碼事。”
“但我看你很關心這事。”
“沒錯。如果他的确是從我這裡離開之後被别人幹掉,那就意味着有人對他的行蹤了如知掌。”
“那就意味着當初有人盯在銀日餐室的門前,也意味着那些人并沒有把鳳院的實力放在眼裡對嗎?”葉玲用愛憐的目光注視着鐵翼,這讓鐵翼覺得混身舒服。“你一定會去查到底是誰幹掉秦老二的是嗎?那查出來之後,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鐵翼無聊的吸着煙:“你從來都不能讓我忘掉你是警察。”
“可不可以嘛”葉玲的眼如清晨霧罩的湖水,朦攏且幽深;她的聲音如祈過千遍神佛,求夫君歸來的少婦。鐵翼忍不住狠狠地打一下自己伸出去想占便宜的左手:“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葉玲的眼瞪起來。她的溫柔一掃而空,“我們說好要交換的嘛!”
鐵翼也瞪起眼,他不說話。
“就算不是交換,我要你告訴我,你告不告訴?”葉玲把臉湊到他的面前,如泣如訴地望着他。
“秦老二來找我,因為他的一批杜冷丁在集賢被搶走了。葉玲,我警告你,這件事如果被這裡或南方的任何一個官方機構立案調查,我都會把你撕碎了喂狗。”鐵翼站起向身走向通往二樓的那扇門。
“你要幹麼?!”葉玲沖過去站在他的面前擋住他。
“上樓,寫作業。”
葉玲點點頭,離開他回到座位上坐下。不再看他。
鐵翼的心中有一種空曠的感覺。他知道,葉玲現在一定相信溫州那一家人的死跟東山沒有半點關系。因為他老老實實地告訴葉玲每一件她可以查到的事實。與其讓她以後查到而對鳳院産生懷疑,不如直接告訴她而使她相信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這是說謊的原則。他歎出長長的一口氣,他不想欺騙葉玲,他心中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認為他和葉玲應該從出生時便已注定是朋友。但他不得不騙她,他無法告訴她秦老二在臨死前跟自己所說的話。更不能告訴她因為秦老二的态度突然轉好,而且急于離開這座城市使自己意識到秦老二的真實意圖是要與鳳院開戰。而他則以‘五哥’的身份對遠在千裡之外的陸仁和李伯橋下達了清洗的命令,從而将秦家的勢力從中國的範圍内抹去。為什麼她是警察?為什麼自己每次見到她都會緊張?鐵翼搞不懂。葉玲今天出現在新校時,鐵翼曾産生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甚至認為自己可以通過這種或那樣的途經與她接觸,相互間可以慢慢了解。也許有一天自己可以抛開現在的一切……
葉玲,為什麼你總要讓我想起你是警察?你不想抓我嗎?鐵翼用力甩甩頭,便自己忘掉這種愚蠢的想法。他還有事要做,鐵翼從後門走出去。
透過銀座的大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葉玲正抱一瓶酒自斟自飲。鐵翼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意味着什麼的笑容。
天空中的雲慢慢向一起彙集,太陽便愈來愈模糊,終于變成大片的光亮挂在它原有的位置。要下雪了,鐵菲用墨點般的大眼望向窗外。每周三體活時分,她都一個人這樣默默地坐着。這并不是因為她生性孤辟,她本來是個人緣極好的女孩子,有着數也數不清的朋友。但自從有一天,生命中最值得懷念的那一天。鐵菲歎出一口氣:五哥,他到底是個什麼人?為什麼自己不過說了句自己是他的妹妹,那些跟在她身後像狗一樣忠實的男孩子們便都消失了,而她身邊的女孩子們也不再跟她坐在一起說心裡話。最多不過在不得不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問她:“你哥怎麼不來接你?”這一類的離不開“五哥”的話,五哥到底長什麼樣?三十歲上下,他的脖子比頭還粗,一支手可以把一個人的胳膊捏粹,身前身後時時刻刻圍着成群的保镖,在街上見的漂亮的女孩子便一把拉進車裡。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整壇烈酒,抽的是海洛因,賣的是命,那不是座山雕一類的土匪嗎?
鐵菲不由笑起來,這些都是學校裡的同學們慢慢積累出來的可靠的謠言。自從别人認為她是五哥的妹妹以後,這個學校中最能提起别人精神的一件事就是議論“五哥”。
誰能知道關于五哥的事,誰就可以風風光光地不值日掃地,不上早操,甚至可以代替班長指揮全班的同學。
鐵菲慢慢轉過頭,伸手取過桌上的水杯,捧在懷裡。水杯的熱氣溫暖着她的雙手,使她覺得很舒服。她是獨生女,沒有哥哥、姐姐、弟弟或妹妹。記得小時候自己在爸爸的指揮所裡玩夠了洋娃娃,積木。坐夠了軍車聽夠了槍聲,曾經問媽媽為什麼不再生一個小弟弟和自己玩?媽媽告訴她,是爸爸不喜歡。于是她便跑去問爸爸,爸爸告訴她,這個國家的人太多,負擔太重。她不懂,便哭着要弟弟。爸爸把她抱在懷裡,指着北方告訴她,在那個遙遠的下雪的地方,她有好多好多的哥哥。那麼多的哥哥為什麼不來陪自己玩,為什麼不來照顧自己?爸爸從不回答她這個問題。
終于,爸爸媽媽要到一個沒有樓房、沒有草木、沒有水果的地方去的時候,他們把她送到這座下雪的城中。雪真的是很美,她見到了雪,卻從沒有見到她的哥哥們。因為,那時候她已長大,爸爸已經告訴了她不能見哥哥們的原因。這些年中,鐵菲一直夢着他們的樣子,夢着他們可以陪自己玩,天黑的時候他們會保護自己。鐵菲歎出長長的一口氣。
雪飄飄揚揚地從空中灑落,一片片如天鵝的絨羽。鐵菲的眼不由瞪得很大,有兩三年的時間這裡不曾下過這麼美的雪。她站起身從教室中走出去,走到大操場上。操場中滿是打球的同學們,他們的歡笑聲在雪中蕩漾着,傳得好遠。鐵菲沒有在這裡停留,因為這笑聲雖然代表着青春的喜樂,卻也破壞了漫天的飛雪。她走出操場,在靜靜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白色的雪飄落在她烏黑的發中,讓她的心感覺到異樣的清涼。她那雙靈動的眸四下望着,這雪的确是充斥她童年夢想中的那種素麗。街道上靜靜的,沒有車,沒有喧嘯,沒有嘈雜的人流。街道對面的一棵樹下,有一個少年靠在那裡,同她一樣沉浸在雪中。鐵菲認為他站立的樣子與他背靠的那棵大樹一樣的堅實。他穿着一件橙色的短皮夾克,一條棕色的太子褲,一雙亮亮的棉皮鞋。長長的、亂糟糟的發似乎有一年不曾梳理,蓬蓬松松擋住他那雙激烈的大眼。少年從兜裡掏出一根長支香煙咬在嘴裡,又取出一支金光閃閃的火機點燃,再把一口淡藍色的煙吐入飄着的雪中。他發現鐵菲在注視他,于是便吱出一口白色的牙對鐵菲笑笑。他那口牙的顔色雖然很白,但絕不會象天空中飄下的雪那樣晶瑩剔透。
鐵菲也對他友好地一笑,少年見一位漂亮的姑娘對自己展顔,心中很是得意。他左右看看,确定馬路上沒有來往的車輛,便向鐵菲走過來。鐵菲的心中有點緊張。那并不是因為她不習慣見陌生人,而是因為少年走路的樣子使她感覺到一種壓力,那種在散打比賽中可以查覺的危險感。鐵菲不由自主地調整一下自己站立的姿态。
少年在離她三、四步遠的地方站下:“對不起,小姐,您是九盤中學的學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