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母在兒子面前又是一頓聲淚俱下的痛哭陳訴,平生所願就是盼望抱上孫兒,不然死也不安心,聽媳婦說他不願意正經同房生子,心如刀絞,哭着說要是再見不到孩子,就無顔面對九泉下的奚家祖先,不如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做個孤魂野鬼好了!
奚存青實在無法,隻能攙起母親,說自己?會?盡人?之本分,請母親不用擔心。
得?了如此承諾,奚母依舊疑神疑鬼,恨不得?在兒子同房時在一邊看管,奚存青發一次脾氣才收斂幾?分,折騰了兩三個月,終于診出喜脈,一下上下歡樂不已,大肆放鞭炮慶祝。
衆人?其樂融融時,奚存青獨自一人?待在書房裡,一口口喝着悶酒,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能說不好,可好像也沒那麼好。
得?水已經離開五年?了,還是十年??
到底是幾?年?,奚存青已經記不太清,發生的事情太多,自小熟悉的東西也變化了太多,他氣質變硬朗了,三秋桂子早已不再年?輕,妻子入門後,她們先後嫁出,有了自己?的家庭兒女?,當年?那一口被背叛的怨恨,也随着時間漸漸平複,在心上留了一道疤。
得?水,你?在哪裡?
你?過得?好不好?
奚存青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俗人?,在剛解除禁足那會?,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抛下一切去追尋得?水的足迹,什麼家業什麼榮華富貴都不在乎。而現在他已不再年?輕,家業纏身,富貴消磨,日常除了天?寶和幾?個熟悉的地方,哪兒都不想去。
九月懷胎,十月分娩,滿月喜宴時,他站在門口,挂着熟稔的虛假笑容招呼各方來?賓,奚家門口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長久挂着笑臉,臉頰都有些抽筋。
好不容易熬到邀請賓客差不多全部落座,準備回到主?場時,餘光瞥到似乎有熟悉的身影在往這?邊看,等他再往那方向定睛一瞧,那人?轉身便走,背影一瘸一拐的,有些佝偻。心念一動?,身子已經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管家驚呼:“老爺!”被他遠遠抛下。
一跑起來?方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年?輕了,胖了很多,跑一會?就有些喘不上氣來?,好在對方行走不便,速度不比他快多少,他連呼:“等一等!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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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充耳不聞,反而疾走得?更快,心裡越發肯定了,奮力追上,抓着肩膀轉過來?,熟悉的翡翠碧眼躍入眼簾,印入心裡,他幾?乎哭了出來?:“你?怎麼……你?怎麼才來??”
得?水定定地看着他,搖頭:“你?已經不是我少爺了,我是個沒籍的流民,無家可歸,無處可去,走到這?來?……就是碰巧而已。你?是在辦滿月宴吧?你?妻子都在等你?,快回去吧。”
他說着推下奚存青的手,就要離開,奚存青哪舍得?就此放人?走,一把攬過來?抱住他狠狠吻住,如同沙漠中将死的枯枝來?到綠洲水源,拼命汲取吮吸,瘡疤累累風幹的心得?了雨露滋養,在陳傷舊疤中開出了鮮嫩的花。
奚存青吻到了鹹濕的液體?,他松開懷裡的人?,得?水早已淚流滿面。
“夠了,真的夠了。”得?水低下頭,猛地推開他,因為一瘸一拐,他跑的姿勢很難看。
奚存青看着心都裂開了,想再追上去,妻子不顧身體?帶着一群人?過來?,挽着他胳膊卑微地求他回去,還有很多客人?在等着他,雙親在等着他,孩子在床裡剛醒,正盼着見到父親,求他回去。他茫然地回頭看,恍然發覺妻子也在哭。
奚存青的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一半的他依舊在父母雙全,妻女?繞膝、家業富貴的安穩美夢中,雖世俗但也幸福,一半的他仍在呼号追逐,貪戀年?少時卧在書房桌上的那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盡在晉江文學城
現在他再想追尋得?水,父母已經無力阻止他,随他去了。他憑着自己?的人?脈很快打聽到了得?水現在住的地方,一破屋勉強栖身而已。做了個殺魚小販,白天?不停地殺魚,殺魚,染得?屋子也是滂臭的魚腥氣。
他去見他,得?水總是故意避着他,直到幾?次圍追堵截,迫不得?已才勉強和他說上了幾?句話。
“你?的腿怎麼了?”
“沒錢治,就這?樣了。”
奚存青心頭一震,口中翻湧酸澀:“我帶你?去治。”
得?水搖搖頭:“陳年?老傷,治不好了。”
“你?要聽我的。”奚存青态度強硬,“我說帶你?去治就去治!”
他不由分說地扛起他,得?水在他肩上掙紮,奚存青還真有點制不住他,心裡苦笑人?富貴起來?真是消磨志氣,不能和年?輕時候比了。
奚存青硬扛着得?水去找天?寶城裡有名的針灸大夫診治,膝蓋紮了密密麻麻的穴,用艾灸灸過,又開了内修溫補的方子,日日都要吃藥複診,奚存青怕他不接受,幹脆一次性?付清了所有費用,好像這?樣就能彌補過去的虧欠。
得?水抿着嘴,表情不見多高興。
奚存青在他面前蹲下來?,看挽起褲腳的小腿上依然扭曲地盤布着一條條疤痕,都是鞭子抽的,人?牙子給的便宜藥,僅能止血活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