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8頁)

  老頭已經行了二十裡山路,來到了大路上,這裡的雪已不是那麼深了,隻要再走十來裡,便能看到城牆。

  這大災之年,區區三十裡路,都舉步維艱了啊,大雪連綿下了十天十夜!

  如今已是正月廿九!依舊天寒地凍,湖澤冰封!

  無數民房被大雪壓垮,又兼苛捐如虎,百姓缺衣少食,饑寒凍斃者無數。

  老頭自家早就塌了,他是貓在圍牆與冰雪形成的窟窿裡,活到了現在。

  此刻狂風拍打着臉頰,耳邊盡是呼嘯聲,寒風冷得像是老天爺要殺人。

  雪已經停了,但在這樣嚴酷的氣候下,即使沒有飄雪,也是難以忍受的。

  可老頭硬生生忍受下來了,他還不能死。

  趁着大雪終于停止,他帶着孫子到茶山上砍了些木柴,打算送去城裡賣錢,換些口糧。

  他已經三日沒有吃東西,孩子也已經兩日未進米食。

  老家附近的東西,都已經吃光,他最後的希望,隻能寄托于縣城了。

  說不定城裡已經開倉放糧,前兩日他還看到不少流民逃難過去呢,再不濟,柴火總要吧?這大冷天的,總能換些糧的。

  忽然,他腳下絆到了什麼,低頭一瞧,好像是個人,被雪覆蓋了,不知生死。

  老頭連忙放下拖闆,抽出腰間的柴刀拼命扒拉積雪,等把這人完全拖出來,便歎了口氣……

  死了,都凍成冰,簡直比鐵還硬。

  還是個帶着孩子的婦人,全身上下光溜溜,就小指上戴着一枚鐵扳指。

  她緊緊的抱着懷裡的嬰孩,而她懷裡的嬰孩,保持着啼哭的模樣,也成了冰坨。

  母女二人都沒有衣服,也不知道是被人搶走了而凍死,還是凍死後被人搶走。

  這年頭,已經有人開始食人,而搶走婦孺的衣服,任由其凍死,甚至都不足為奇了。

  老頭一路走來,已經見過不少幹硬的屍體,或孤獨一人,或成雙成對,乃至全家老小相擁凍斃者,亦不少見。

  “唉……”老頭看着這對母女,想起了餓死的小兒媳婦。

  老頭姓姜,共有兩個兒子,老大姜田身強體壯,會舞刀弄棒,是個能打仗的,死在了戰場上。

  老二姜農性情木讷老實,是個幹農活的好手,兩年前被強征入伍,也死在了戰場上。

  萬幸入伍前成了親,還留下了遺腹子。

  兒媳婦不容易,這些年不是災荒,就是叛亂。她一邊照顧自己這老朽,一邊把孩子拉扯到兩歲,然而去年齊王司馬冏擴修王府,不僅錢糧從他們身上攤派,還在秋收期間強征勞役。

  沒辦法,全家就他一個男人,又沒有錢頂勞役。

  兒媳婦孤零零帶着孩子拼命搶收,奈何還是錯過了,一場大雨,大半的谷子都爛了,而賦稅一點不能少繳。

  被逼無奈,隻能賣了老大戰死賜下的五畝地,成了華縣張氏豪族的佃農,更甚至連斧頭都賣了,全副身家隻剩一把柴刀。

  本想着留着這把柴刀,冬日裡去深山裡挖野根熬過這個冬天。

  可是還沒曾想,又遇雪災,大雪封山,到處是白茫茫一片。

  萬般無奈,他跑去城裡,求貴人接濟,卻被無情拒絕。隻因大災之年,借貸者甚多,他一介老朽,都不願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