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7頁)

看他那頭亂糟糟的卷發,冷芳攜唇角的笑影淡了。

若他真是滿心抱負,想要在朝廷上大展拳腳,為生民立命的冷貞,可能會千方百計逃脫天成帝的寵愛,也如十一所言,為日後早做打算。

可他偏偏不隻是冷貞。

冷芳攜阖上雙眼。日光透過窗楹漫入大殿,光線中浮塵舞動,稱得他面頰如雪,仿若玉人。

這個世界原本的劇情脈絡裡,他寒門出生,通過科舉入仕,為帝王賞識,不過數年便大權在握,為一代權臣。依仗帝王信任,他操縱黨争,殘害忠良,俨然大乾朝天際一片陰雲。貪欲不可止,漸漸忘記什麼是帝心難測,不知何時惹了天成帝厭煩。

男主是新科舉子,天成帝賞識他,将他磨砺成一把出鞘見血的名劍,劍指佞臣。很快,劇情裡的他就被數位禦史彈劾,掀起貪污擅權大案。最終被男主領一隊龍虎衛破門抄家,午門斬首。

在他死後,男主順勢青雲直上,是後日名留青史的名臣。

原本,劇情線路該是這樣的。

前半段人生,冷芳攜老老實實遵循該有的路徑,從幼童起便習字念經,雖然出身寒門,生活困苦,卻也争氣,憑本事考入了聞名天下的百藥書院,在科舉一途可謂一路通達,殿試文章被天成帝大為稱贊,親點為狀元。

他隻需等升官進爵,等男主出現。

冷芳攜當時真以為世界任務總算能回歸正軌,但瓊林宴上發生的事還是打破了他的僥幸。

新科進士憋悶了十幾年的郁氣,在放榜唱名後總算得以發洩,雖然日後人各有路,有的至多隻能為一縣之主,再無升遷希望,有的卻能乘鸾直上,功成名就。但在當下,十年寒窗苦讀終有回報還是令人喜不自勝。

瓊林苑内處處點燈結彩,曲水流觞,不斷有淺綠淡紫的侍女端來酒菜。新科進士依次席地而坐,都穿白衫,既有翩翩少年郎,亦有滿目風霜的老朽者。

投壺、劃拳一類的耍樂與此筵無關,新科進士們都很克制鎮定,保持風度翩翩的儀态,飲酒也不敢過量,隻因筵席首座之人明黃衣袍,袍角之龍有五爪。

他們想獲得帝王的青睐,不想在帝王那裡留下一個仗氣使酒、肆言無忌的壞印象,飲酒隻下半盞,且拿雲紋廣袖遮掩,不想露醜。縱然如此,筵席過半,也有人喝得滿面發紅,胡言亂語。

好在天成帝對此頗為寬容,不僅使人送來解酒湯,看新科進士們謹慎小心,便主動提出行雅令,沉吟片刻即出一個殘對。

“好!”有人小聲地喝彩。

冷芳攜坐于下首,捏着暖玉酒樽,不假思索即席應對,由他而下,無不引經據典、分韻聯吟。偶有被酒氣攪得腦子一片空白,一時沒有對出或者對的不好,便要飲一杯中物。

唇角噙笑、眼底卻冷靜的帝王,神采飛揚、展示才華的同年們,當夜隻差一絲便圓滿的玉盤,與手指間散發淡淡梨花香氣的清液,一起構成了那場令人難以忘懷的瓊林宴會。

畢竟日後你留京師,我赴僻遠小縣,彼此之間天差地别,再難有中榜之後由帝王賜宴慶賀的好事了。

冷芳攜所坐的位置旁有一片連綿的木芙蓉,霜侵露淩,豐姿豔麗,蔚若錦繡。借着燭燈賞花,不管旁人欲出風頭、推杯換盞,吃些小菜,自斟自酌,何其樂也。

他不好杯中之物,但這梨花酒入口微苦回甜,酒香淡淡,不易喝醉,是他最喜歡的酒。

不知不覺間,三杯酒已下肚,席間同年也倒了數十人,冷芳攜猶自保持清醒,因賞花看久了燭光,兩眼微酸,不經意間擡睫右望,想緩一緩眼,卻與首座上沒有表情的天成帝對上了眼。

冷芳攜一怔。

對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清涼如水,說不出是什麼意味,但看他的姿态,似乎已經盯着他瞧了許久。甚至被冷芳攜發現,天成帝仍不躲不避,眼神堪稱光明正大。

是覺得他看花的姿态可笑?

冷芳攜很想這麼認為,但經曆得越來越多,他對于旁人不懷好意的注視已經越來越敏感,雖然從天成帝眼裡看不出什麼暧昧,他仍然警覺起來,将雪玉般的臉側回去。

握着酒杯的手指扣緊了,心裡正思索是佯裝喝醉離席,還是當成什麼都未察覺,一列宮裝娘子端着火炙羊肉上前列菜,經過冷芳攜時,其中一位腳下不穩,不慎跌倒在他面前桌案之上,杯盤狼藉,撞得酒壺傾倒,酒水濺灑衣袍。

“大人恕罪!”她忙取帕為冷芳攜擦拭,小聲告饒,但雲紋衣袖已經濕了大半,冷芳攜擰了一轉,還淅淅瀝瀝地滴水,顯然擦不幹淨,她的表情慌了,不知所措。

冷芳攜止住她因慌亂而着急的手,曼聲道:“不必着急。娘子,此處可有更衣的地方?”

她立即道:“有的,在太液池旁的水閣裡,那裡還備了幾身幹淨衣裳。我讓我同鄉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