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娘親很高興地抱着她,說冷貞脾氣雖然冷了點,但人很好,又肯上進讀書,家裡人口簡單,是樁再好不過的姻緣。昏黃的燭火裡,娘親一身濃重的藥味,她眼底青黑,但笑起來還是很好看。
“囡囡,要是娘不在了,你爹想毀掉婚約,你千萬不要答應!”她握住越雲岚的手,攥得死死的,攥得越雲岚有些疼了,又心疼地抱住她,“沒事,沒事。囡囡,等你嫁給冷貞就好了。”
越雲岚始終記着。在娘死後,越堅的妾室把娘拼死生下的兒子拿給自己,被扶為正妻,對越雲岚的婚事打主意時,越雲岚說不。
在冷貞父親科舉不順,郁郁而終,冷家眼看着敗落時,越堅想解除婚約,越雲岚說不。
在妾室吹枕邊風,父親想把她嫁給一名性情暴虐的富商換取錢财,越雲岚說不。
“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越堅勃然大怒,像一位暴君,他在外隻是個奉迎上首的小官,在家裡卻是說一不二、掌控人生死,對于越雲岚僅存的父女之情,早就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中耗盡。
他要更多的錢來謀取官位,哪怕是親生女兒也絕不容阻擋。
越雲岚想要逃走,卻失敗了。她被關在房裡,一連兩日不給吃喝,米水未進。妾室在外得意洋洋,拿富商殘忍的床榻習慣吓她。越雲岚在麻木中藏起幾根銀簪,打算若真進了富商家門,便先殺富商,再刺自己。
她的打算沒有實現。
冷芳攜上門了,在越家人猝不及防中來拜訪了。他裝成完全不知道越宅所在處,敲開街坊鄰居的門,說自己是越家的未來女婿,前來拜見嶽父大人,苦于找不到門,想來求助。不過一早上,越雲岚有婚約的消息就傳遍了街坊胡同。
越堅在外是個好臉面的僞君子,冷芳攜這一番動作,令他不得不咬牙應下婚事,越雲岚得以逃出生天。
那天是越雲岚第二次見他,她被妾室不甘地放出,一身狼狽,手腳俱軟。冷芳攜與她保持一段距離,丢給她一袋糕點,讓她慢點吃。
彼時他還隻是個淺有薄名,一窮二白的書生,一身瀾衫洗得發黃,衣袖短了半寸。他卻毫無困窘之色,就那樣從容潇灑地站着,毫不在意越家人嫌惡的目光。
“越姑娘。某考入了百藥書院,接下來幾年,恐怕要來時常叨擾你和嶽父了。”他朝着越雲岚眨眨眼睛,像初見時那樣。
他來一次,便讓街坊鄰居重新想起他們的婚約,讓越堅和妾室心有不甘,如鲠在喉。
冷芳攜對她并無男女之情,隻是将她當成妹妹,越雲岚看得出來。而她的世界裡有太多仇恨,與他并不相配,自然也沒愛慕之情。
冷芳攜娶她,是為了救她,免得她同娘親一樣在後宅蹉跎半生,慘死産床。
他們原定在他授官後完婚,冷芳攜連中三元,在金銮殿上被皇帝親點為狀元的消息傳入越府,越堅欣喜若狂,完全忘記了往昔對他的鄙夷和不屑,認為越雲岚找到了一名好郎君,暢想日後被女婿提攜,加官進爵。
妾室卻笑得勉強,她厭惡越雲岚就像厭惡她的母親,恨不得她慘死。她被越雲岚的母親壓制了半生沒有名分,如今賤婦的女兒竟要與狀元郎為妻,順遂一生,她怎麼甘願!
瓊林宴後,又傳來冷芳攜受帝王看中,與之秉燭夜談的消息。妾室趁機用迷香迷暈了越雲岚,打算把她扔給随便哪位浪蕩子,生米煮成熟飯,玷污了她的清白。連清白女郎都不是,怎麼配得上狀元郎?由不得越雲岚不嫁給富商,由不得越堅好面子!
越雲岚早有警惕之心,雖然不甚吸入幾口迷煙昏迷一陣,很快便醒來,發現自己手腳都被麻繩死死綁住,塞入一方狹窄的小轎中。
黃昏涼風吹起轎簾,她看見妾室在外吩咐小厮,屏氣凝神,死命撕咬麻繩。奈何繩子捆縛得極緊,她躬身如蝦米般撕咬半刻隻咬出一方小縫,眼見着妾室走過來掀開轎簾,打量她。
妾室笑得暢快而得意,捏着越雲岚的下巴,尖銳的指甲刮着臉。
“賤婦的女兒自然也該是下賤人,我将你配給東巷的劉公子,他雖然相貌醜陋、粗魯不堪,打死了老婆,卻正與你相合。現在送你過去成親,洞房花燭夜,雲娘,你可開心?”
越雲岚冷冷看着她。
妾室笑容隐沒,狠狠扇她一個巴掌,打得越雲岚側臉通紅,很快浮腫起來。
“今夜過後,我看你還有什麼顔面嫁給姓冷的!”妾室冷聲道,“起轎!送小姐成親!”
越雲岚心知現已無力回天,便沒有掙紮,忍着憤怒與恐懼想,等今夜過後,她一定回門殺了越堅和姜栗娘,以告阿娘在天之靈!
不嫁給冷芳攜也好,免得辱沒了他。
雖然這樣想,心卻一點點沉下去。縱然在黑夜中摸行這麼多年,早有死志,僅靠着阿娘的意願和對兩個賤人的切齒恨意活着,一朝見到了光明的影子,誰不想奔過去呢?
搖搖晃晃,嘎吱作響的轎子似越雲岚毫無着落的心,她一臉木然,靜默着,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