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最後一句,駱希聲虛放的眼神一凝,正好被掌櫃的瞧見。
這契兄弟一事,大乾朝裡不少見。有的隻圖一時歡樂,完事兒了提提褲子就走;有的卻是追求白頭偕老,各自都不娶妻生子,搭在一起過日子。
他眼睛利,一眼就瞧出呆站着的客人是後一種,沒有立刻推銷,而是介紹起其他物件來。他深知這人啊,你越說,他越不想要。隻那些輕描淡寫提一嘴的東西,雁過留痕,才讓他心癢癢,癢得不行,非要買下來。
果然,送走櫃前的客人,打打算盤,那人就過來了,指着那幾個,價也不還,全買下了。還買了幾對朱钗,又并玉佩、扳指指環之類的物件,可是一樁大生意!
完事後,那人猶豫了一陣,還問他:“這指環,可能按我說的尺寸做一個出來?”
掌櫃的說:“當然可以,隻要錢給夠,就是按您說的在上面雕花都行!”
走出玉器店,駱希聲才驚覺剛剛短短一刻鐘的時間,
銀錢如流水花去了。明明他對自己扣門得很,有錢了也不買新衣裳,還蹭食肆裡的饅頭,以前一股窮酸樣,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也隻有給劉秀英買東西不考慮價錢。現在為了冷芳攜又破例了。
他該心痛的,可不知為何,心頭唯餘淡淡的滿足和喜悅。
緊接着,喜悅又變為淺淺的悲意——他買了這麼多東西,除了珍藏在箱奁之中,還能放到哪裡呢?
*
春日乍暖還寒。
從前風頭兩無,權傾朝野的兩朝老臣湯沃,今回終于落敗了。
令他被皇帝厭棄,進而被清算的并非是什麼大事,隻不過再尋常不過的一次督辦不利而已。但當他當庭被天成帝申斥,滿朝寂靜時,才發現已經無人能出面為他發聲,支撐他。
那個瘋魔一般,像把整個性命都燃燒殆盡的冬日離開了,連帶着帶走了他麾下無數人的性命和位置。現在回想起來,恍若一場醒不來的夢境。
湯沃後知後覺,原來陛下自那時起就不打算留他。
明白了這一點,湯沃沒有頹喪之氣,隻因他早就預料到遲早有這麼一天。
他兒子湯霄死了,再留着也無生趣,索性同他一起去地府裡,爹倆還能說說話。
更何況易積石的下場也不好。名頭上還是個高高在上的閣老,還能留在内閣之中發号施令,黨羽卻被剪除得一幹二淨,比孤家寡人還不如。湯沃了解他死對頭的性子,這樣的處境,還不如直接一刀殺了他痛快。
這樣,倒也算是一種安慰。
辭官離去那日,他脫下貴重的绯袍,顫巍巍走出宮門,回望大明宮巍峨連綿的宮阙,過往幾十年宦海沉浮幾如夢幻。
接下來等待他的定然不是安享晚年。湯沃太知道自己如何遭人嫉恨了。
果然,抨擊、彈劾如疾風驟雨,他過往做的事被掀起來,雷厲風行地處理。
從前的閣老,最終被抄家收押,于午門斬首。
兩黨龍争虎鬥之時還曆曆在目,卻已成為曆史,朝中氣象一新。
駱希聲因督辦這一系列案子十分得力,于社稷有功,沒過多久便在天成帝的扶持下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短短一年時間,升為正三品大員,位列九卿,恩蔭家族,娘親得封诰命淑人。
這曾是他夢寐以求,孜孜不倦,以為此生目标的結局。但真正走到這一步,駱希聲卻沒有多高興。
……
攬雀宮,書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