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了點頭。
侍女替她尋來披帛和帷帽:“殿下出門可千萬要戴上帷帽,不然定然會讓路人看傻的。”
“對呀,我們天天看着殿下,偶爾都會看傻呢。殿下不施粉黛的時候就很好看,以後要是妝扮起來,會迷死蕭大人吧。”
她輕咳了一聲,兩人慌忙去拿藥囊。
六月裡,盛都還沒有完全熱起來,因她病了這些日子,東宮那邊的書信越來越少,秋墨衍已經一個月不曾與她談論朝堂之事,每次捎來書信都是問她的起居生活,偶爾會說一些趣事。
蕭霁也不在她面前談論政事,更多時候過來與她一起用膳,看看她,不再使喚她。
直到出了蕭府,長歌才知道她病的這半年裡,發生了無數的事情。兆信帝卧床不起,秋墨衍和蕭霁在朝堂上分庭抗禮,鬥的如火如荼,穆青衣離開了盛都,音訊全無。
長歌怒急攻心,回到府中就吐血了。這一次是長達數日的昏迷。
醒來時,天際灰蒙蒙的,六月裡下起了雨。雨水滴答地落在屋檐下,一直服侍她的兩個宮人在小聲地哭泣,見她醒了,歡天喜地地去喊蕭霁。
蕭霁沒有去上衙,在府中,來見她時,面容有些憔悴蒼白,不過依舊難掩俊美的骨相,他身上帶着肅殺之氣,有血腥的味道。
“你去殺人了?”她皺了皺眉尖,聲音嘶啞的不像話。
蕭霁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等再回來時,換了一身家居的長袍,墨發還帶着一絲的潮氣,顯然是剛去沐浴換衣,還熏了香,是她身上藥囊的味道。
“禦醫治不好你的病,剛砍了一個人的腦袋。”蕭霁聲音冷如刀鋒,剛硬無比,卻又帶着一折就斷的脆弱。
“是不是蕭府不适合養病?你想去哪裡,我明日送你過去。”
她搖頭,屏退侍女,低啞說道:“别在為了我殺人,不值得。别人的命,也是命。”
蕭霁沉默,看着她蒼白到近乎透明的小臉,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龐,怕掌心的老繭傷到她柔嫩的肌膚,隻輕輕一碰就克制地拿開。
她病了半年,已然油盡燈枯,所有來看過的禦醫都顫顫巍巍,不敢說一個字,唯有她自己不知道。
蕭霁捏緊拳頭,額間青筋暴起,雙眼赤紅道:“我不在乎别人的命。你說過要一直陪着我,看着我,不讓我誤入歧途的。”
長歌無力地眨了眨眼睛,點頭道:“是這樣沒錯。蕭霁,這是你我之間的約定,你要信守承諾。”
她說了幾句話就昏昏沉沉起來,恍惚間聽到蕭霁說道:“穆青衣回盛都了,你想,見他嗎?”
想見他嗎?長歌有一瞬間的悸動,第六世開始的輪回跟之前的不同,處處都透着危機,也許是輪回,也許是通往黃泉的死路,也許一閉上眼睛,便沒有後來,一切都會湮滅在時間裡。
每一天都如末日。她不知道這一世的走向,若是蕭霁不再執着于滅世,秋墨衍登基,大盛朝得以延續下去,也許就沒有後來的一切,這一世她跟穆青衣也僅僅是師徒情誼,她甚至都沒有長大。
改變這一世,她便沒有以後的每一世。秋長歌會徹底地消失吧。也許這是她和他的最後一面。
她如今終于明白,為何重生在前,輪回在後。
她點了點頭,低低說道:“嗯。”
蕭霁眼底的光攸得熄滅,眉眼冷如寒冰,不過還是吩咐人去找穆青衣。
長歌艱難地撐着,等着,昏昏沉沉中似乎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藥草清香,淡淡的,像青草味,又像是檀香,還有風中傳來的急促的鈴铛聲。
他腰間系了鈴铛?
長歌摸到他寬大的道袍,随即在鈴铛聲中,魂魄墜入無盡的深淵潮水中。
如同溺水的人浮出水面,長歌猛然睜開眼睛,劇烈地喘息起來,從那種死亡的滅頂之感抽離出來,目之所及依舊是木珠子世界。
小毛驢嗒嗒嗒地走過來,騎着毛驢的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她,甩着手裡的釣魚竿,說道:“小娘子,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