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一道溫熱的血液濺到她的臉上,身上,她渾身發顫,看着年輕遊俠拔劍刺進了柏慶侯的胸前,一劍穿胸,然後冰冷地拔劍,用簾帳擦了擦劍上的血。
她呼吸停滞,看着他視線落到她的身上,眼底濃的猶如化不開的墨。
他很快就轉身從半開的窗戶躍出去,冷冷說道:“雍州柏慶侯,作惡多端,草菅人命,有人花一兩銀子買他的命,殺人者,月四。”
外面傳來侍衛的呼叫聲和打鬥聲。
侍衛們沖進來時,柏慶侯已經氣絕身亡,侍女們扶着渾身發抖的她下床,為她披上披風,她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過了許久才意識到,這大約是她人生裡下的最大的一場雪。
他既然能找到柏慶侯府,定然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也知曉當初的初見,十多日的相處以及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她針對一個遊俠設下的美人計罷了。
明知道是美人計,明知道是陷阱,他依舊義無反顧地來了,并且替她殺了柏慶侯。
她甚至都沒有開口,他便已經那樣做了。
她低低笑出聲來,笑着笑着就淚流滿面,人死了,總是要哭喪的。這個時候,她哭的很合情合理。
柏慶侯被遊俠刺殺,在雍州城引起了巨大的轟動,那段時間,盛京派專使過來了解情況,雍州城封城七日,聽聞那個遊俠被一路追殺,滿身是傷地逃到了南邊,最後一次據說是蘆葦蕩埋伏,那人身中數劍,消失在了冬日的湖水裡。
再後來,她就再也沒有聽過任何有關月四的消息,就連同姓的人都沒有聽說過。
她後來回了一趟小院,院内積滿了落葉,布滿了灰塵,裡面沒有人居住的痕迹,唯有桌子上放了幾包蜜餞和點心,因為時間放的太久,點心早就已經壞掉。
她打開包裹蜜餞的油紙,嘗了一顆,腌漬的梅果在舌尖泛開,酸中帶着微甜。
柏慶侯死後,皇室除了心腹大患,其他世家也終于有機會冒尖,重建九洲世家格局,曾經盛極一時的柏家便這樣被皇室和世家大族聯手吞下了,後來世人提起,總要可憐一下她,覺得孀居的婦人,就如同浮萍一樣無依無靠,陛下心疼她,接她回盛京寡居。
沒有人再提及那個消失的遊俠,以及那短暫的十五日時光。
長公主殿下回過神來,覺得眼睛微澀,一定是年紀大了,喜歡追憶往事。四十年了,她沒有回帝宮,而是寡居在城外的行宮,那人若是還活着,總該找過來,即使是問她一句,當年她是不是在利用他。
然後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叩響那道門,也沒有人回到雍州城的那間小院。
她知道,這是她要還的債,也是她這一世的執念。
她今日本不該來此,但是卻依舊來了。活到了她這個年紀,早就無所畏懼,諸事看開了。
長公主沖着屋内的年輕女娘微微一笑,柔聲說道:“聽聞女娘姓月,來自南疆,不知道要來讨什麼債,是為父母族人讨的嗎?”
這一路走來,她也聽聞了不少月明歌的事迹,也許他真的沒有死,而是在南疆隐居了下來。
明歌見她氣度雍容華貴,貌美如花,腰間的玉珏上刻有皇室的徽記,跟谷霁送她的那一塊極像,想起和谷霁閑聊時,曾聽他提過自己有一個姑母,性格娴靜淡薄,卻也有着不輸男兒的殺伐決斷。
他心情起伏不定時,去姑母那裡靜坐喝一盞茶,便能平心靜氣。
明歌猜出她的身份,卻不知她的來意,點頭微笑道:“隻是讨一些陳年舊債,有的收的回來,有的收不回來,更像是了卻一樁心事,不知夫人前來所為何事?”
刑部侍郎父子已經清醒過來,看見大長公主,連忙上前去行禮,低聲提醒道:“這位是大長公主殿下。”
林家兄妹驚的嘴裡的茶點都掉了下來。明歌笑容未變,風眠洲依舊是清雅和煦的模樣。
大長公主擺了擺手,走到桌前,淡淡說道:“我不過是孀居的婦人,路過此地,聽聞女娘這裡的茶香氣悠遠,不知道能不能讨一盞茶喝。”
明歌起身為她倒了一盞茶:“夫人請用。”
大長公主喝了一口溫熱的茶,隻覺得那茶香沁人,帶着一絲的苦澀,苦中又泛着甜,像極了她這一生。
大長公主不說話,明歌也沒有出聲詢問,衆人看着這詭異的局面,硬是憋着沒說話。
一盞茶喝完,大長公主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不知道女娘可認識月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