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緣淺。
秋慕白見她眉眼間都是寡淡之色,好似一尊沒有悲喜的玉佛,随時都能離開這俗世紅塵,一種深切的恐懼感狠狠捏住了帝王的心。
他薄唇發顫,啞聲說道:“如果朕告訴你,他沒有負你呢。”
秋慕白捏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腕,心疼、怨恨道:“他說你們曾經種過情蠱,生生世世都是注定的情人,永不分開,所以朕就和他互換了全身的血,明歌,你說,這樣一來,與你有緣是他,還是朕?”
明歌震驚地看向他。
秋慕白割開掌心,神情癫狂道:“你聞聞,這血的味道,是熟悉的味道嗎?”
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火焰吞噬着書稿,明歌看着他血流不止的掌心,看着他壓迫的眉眼,垂眸淡淡說道:“你瘋了。”
秋慕白瘋狂哀傷地笑:“我早就瘋了,在你送我那一隻小貓,對我笑的時候,我就已經瘋了。”
*
明歌不為所動。帝王的悲喜與她無關。
她如今終于發現,為何阿娘和長老們會允許她離開大月國,會親手毀掉雲霧天宮,她如今才二十歲,卻看到了自己垂老時的模樣。
看透這人間的真相,她日日要用清心咒來維持理智,不讓自己瘋掉。
她修道法,修佛理,壓抑着内心深處的可怕力量。
秋慕白就沒有那麼幸運,他已經走到了皇權的巅峰,野心和欲念走到盡頭,愛而不得,瘋是早晚的事情。墜入人生的虛無比求而不得更可怕。
“你就沒有一點觸動嗎?世人皆說你慈悲心腸,能看到世人的疾苦,他們都錯了,你天生冷硬如石。”秋慕白看着她冷酷的側臉,瘋癫大笑起來,她一向懂如何折磨他,這些天日日夜夜地折磨他。
她的眼裡從來就看不到他。
明歌看着發瘋的帝王,很快就垂下眼簾,沒有回應。
秋慕白看着火焰吞噬殿内的帷幔和書籍,一點點地燒焦她長至腳踝的長發,鳳眼泣血,落下淚來,他曾經夢想過沒有旁人,隻有他們,他們如普通的夫妻一般相守,他為她修剪指甲,将她長長的青絲一點點的修剪,她若是想撰寫書籍,那他就可以放棄朝堂政務,為她磨墨,但是那些夢境一一碎掉,因為月明歌,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将他看入眼。
就算今日大火燒掉地宮,将她燒死,她也隻會那樣平淡地看他一眼,不會求饒,不會哭泣,仿佛是解脫,他為何要她解脫,徒留他一人在黑暗中掙紮受苦?
秋慕白手指發顫地從腰間摸出腳鍊的鑰匙,打開沉重的鎖鍊,将她攔腰抱起,緊緊地按在胸口處,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明歌沒什麼力氣掙紮,隻是伸出指甲按在他脖頸處,隻要割破肌膚,毒血便能毒倒一頭牛。
地宮起火,宮人和鐵甲衛心驚肉跳地守在外面,見陛下抱着月娘子出來,齊齊松了一口氣。衆人目光隐晦地低下頭,自打月娘子入了盛京,這半年來,這兩人真的是相愛相殺地虐戀,陛下每次見到月娘子不是傷就是毒,月娘子也被陛下關在這陰暗潮濕的皇陵中,互相折磨着,他們這些外人看着都苦。
地宮外雪後初霁,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雪色。
乍一見光,明歌眼眸被刺的一痛,閉上眼睛。
秋慕白立刻拉着貂皮大氅将她裹緊,不讓她見光。
“陛下,這是去哪裡?”
“回宮。”
道門衆生塔日夜不眠地修建,已然竣工。将明歌關在地宮對她沒有半點影響,折磨的是他,秋慕白已經不想一個月來回奔波,他想見她的時候,就立刻能見到。
外面天寒地凍,帝王的辇車内卻燒着銀屑炭,暖意融融。
明歌裹着厚厚的大氅,靠坐在馬車内,被炭火一熏,低低地咳起來。那炭火明晃晃地熏着她的臉,熱熱的,燙燙的,外面天光一點點地透進來,她推開車窗,看到了連綿起伏的山巒和滿眼的雪色。
權力真好,能定人生死,能擁有這千裡江山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