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兒将手中的殘肢扔到地上,冷笑道:“你這話,從何談起?”
“我在藏鈴寺前,看到了你被燒死前的情景,其中有一個細節讓我很費解。”封不覺回道:“為什麼你會将自己的母親稱為‘媽媽’,一般來說,應該叫‘娘’吧?”他頓了一下,接着道:“還有,我總有一種感覺,你的哭聲和你的話,都有點表演的成分,似乎是有意在博取同情。”
鈴兒的眼神變了,笑容逐漸從她的臉上消失。
“無論是在你被燒死時,還是死了以後,那幫村民都言之鑿鑿地稱你為妖孽。”封不覺接着道:“他們從頭至尾透露出的隻有憤怒和恐懼,但我沒有察覺出絲毫的愧疚,這是為什麼?”他歪着頭:“一個人隻要有良知,哪怕再怎麼愚昧……做下錯事後,良心也一定會感到不安的。這種不安并非來源于恐懼,而是來自于内心的自我譴責。”他居高臨下地斜視着鈴兒:“蒼靈鎮的村民們卻沒有那種情緒,他們的反應表明,他們所做的一切,全都建立在一個最基本的結論之上。而且他們對這個結論深信不疑——你是個妖怪。”
“呵……”封不覺笑了起來:“從我們進山以後,你就開始誤導我們。我們的所見、所聞,都讓我們先入為主地認定,你是個冤死的鬼魂,而你生前隻是個無辜的小女孩。”他冷哼一聲,繼續道:“當我聽到那些村民将‘天不下雨、田裡死莊稼、孩子先天殘疾’等等事件都歸咎到你身上時,我對他們的信任降到了最低點。
可能這是我的個人喜惡在作祟,因為他們口中的那些話,和歐洲中世紀時将無辜女性當成女巫燒死的理由是一樣的。一群愚昧的蠢貨将所有的幸福都歸功于上帝的恩賜,再将所有的不幸都歸咎于一個虛構的事實,并讓一個替罪羊背負着那些莫須有的罪責被活活燒死,以便讓這群蠢人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活得心安理得。
這樣的事情在古代,在世界各地,都屢見不鮮,我想這點你應該贊同我吧?”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鈴兒沉聲回道。
“是嗎?”封不覺道:“那你知不知道,‘媽媽’這個詞,在宋朝時是指鸨母,到清朝轉為對年長婦人的稱呼,新文化運動以後,才被普遍用于稱呼母親。
所以,在你被殺死的時代,你可以叫‘娘’、‘娘親’或者直接用一個‘媽’字,但不是‘媽媽’。”
“就因為這個細節……你就認定我……”鈴兒瞪着封不覺道。
“我還沒有認定你是什麼,不過我可以做幾個大膽的假設。”封不覺打斷道:“比如……一個生來便可以看到未來的超能力者;一個從未來穿越到小女孩身上的靈魂;或者,某種高于這個維度的強大意識?”
鈴兒的神情陡變,幾秒後,又變得陰沉無比,“哼……姑且算你的推理沒錯好了……”此刻她也無所謂講出類似‘推理’這樣的詞了,幹脆明說道:“不錯,我确實是某種更高位的意志,我被放逐到這個世界,變成了這個叫鈴兒的小女孩,我的肉身弱小得如蝼蟻一般,不過仍舊能使用一些特别的力量。
本來我隐藏得不錯,可惜……在意外殺死自己的‘父母’後,我的能力被發現了,先前做過的一些事……也相繼被揭穿。那些村民發現了真相,就把我抓住并且燒死。
連肉體都失去,我就成了一個地縛靈,受到諸多的限制。因而隻能在這山上收割靈魂,無法去染指藏鈴鎮外的世界。”
封不覺接道:“既然那些村民的話是真的,那棵樹和那個和尚的話,自然就是謊言,想明白了這點,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他冷笑道:“那倆妖怪都暗示我們,鈴兒就是個冤死的鬼魂。并且引導我們抱着這種錯誤的觀點,進入這鈴中境,來到這個島上,落到了你的手中……”
“這你就錯了。”鈴兒回道:“像他們這種頭腦簡單的亡靈附着體,又豈會知道我的秘密?”
“原來如此……”封不覺若有所思道:“他們也被你騙了……”
“隻有先騙過了他們,他們才能幫我把那些上山捉鬼的和尚道士,都引到這鈴中境來。”鈴兒笑着回道;“這就是為什麼,沒人能超渡我這個‘鬼’。”
“我還有一點不太明白,這麼多年來,那麼多的高僧老道,就沒有一人是你的對手嗎?”封不覺問道。
“隻有一個。”鈴兒回道:“他的法力高強,竟能與我鬥得不分上下,并全身而退。”她冷哼一聲:“這人确有些本事,他逃走以後,把藏鈴鎮的村民都趕走了,将鎮子改名為蒼靈,還重整了此地的山水運脈,企圖用這種方式化解我的‘怨氣’。哼……可惜,我根本不是什麼冤魂,就算再過一千年,也不會超生的。”
“嗯……”封不覺沉吟道,“很好,我沒有問題了。”
鈴兒的臉上,再度露出了殘戾的神情:“那該輪到我來提問了吧……異界的旅客?”她威脅道:“你要是答得不好,會怎麼樣,你應該很清楚吧?”
“異界的旅客?”封不覺疑道:“原來你魂穿以前,是四柱神的部下嗎?而且級别好像還不低啊。”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鈴兒舉起小手,“可接下來是我的提問時間,誰允許你亂說話了?”她随手一擺,欲用念力将封不覺的一條腿給扯斷。
不料……什麼都沒發生……
“嗯?”她又試了兩下,依舊沒反應。
“奇怪啊,怎麼不受控制了呢?難道……”封不覺露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說話時,他的一條胳膊竟從鐵鍊的縫隙中探了出來。他的這隻手上戴着手套,其掌中,正粘着一個小小的銀鈴铛。準确的說,是一個已經被捏得變形損壞的鈴铛,“……難道是某些東西停止運作了嗎?”
原來,在幾分鐘前,他将手伸入自己上衣内側的口袋時,鈴铛就已經被他吸附在掌心了。
“我一來到這兒,就念叨了一個問題,‘她已經強到這種地步了嗎?那我們還玩兒什麼?’我想你也聽見了這句話。”封不覺說話間,居然就從鎖鍊裡掙脫而出,穩穩站在了地上。
同時,由于他的掙脫,被綁在另一邊的似雨也等于被松綁,雖然還沒完全脫離鎖鍊的纏繞,但她已單腳落地,手臂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進行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