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看着身前的少年,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是聰明人,那麼我們就應該像聰明人一樣的談話。你現在要考慮的事情不是繼續這場親事,而是要仔細考慮一下,能夠獲得怎樣的補償,你覺得我這個提議如何?”
陳長生把手從懷裡取出,沒有拿着婚書,垂至腰畔,問道:“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為什麼?這不是聰明人應該會問的問題。”
徐夫人看着他面無表情說道:“因為你老師醫術不錯,但依然隻是個普通的道人,而我這裡是神将府;因為你是一個隻穿得起舊道衣的窮苦少年,而我女兒是神将府的小姐;因為你是個普通人,而神将府就不應該是普通人能夠進來的地方。我的解釋夠不夠清楚?”
陳長生的手微微握緊,聲音卻沒有任何顫抖:“很清楚。”
徐夫人看着這張猶有稚氣的臉,決定給他再施加一些壓力。她很清楚,聰明而驕傲的少年最無法忍受的是什麼,稍後,他一定會主動提出退婚。
她将茶碗放到案上,站起身來,說道:“你案上這杯茶是明前的蝴蝶茶,五兩白銀才能買一兩,這茶碗出自汝窯,更是比黃金還貴。茶冷了,你不飲,說明你就沒有喝這杯茶的命。你隻是爛泥裡的草根,你不是瓷器,隻是瓦礫,想通過攀附我神将府來改變自己的人生?很抱歉,這或者能讓你愉快,卻讓我很不高興。”
夫人的聲音很平靜,沒有刻意盛氣淩人,卻把人壓到了地底,她沒有刻意居高臨下,卻仿佛從天空看着地面的一隻蝼蟻。
所有這些情緒,都準确地傳達給了陳長生。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尤其是那句“通過攀附神将府改變自己的人生”,對于任何驕傲的少年來說,都是不可接受的指責,為了能夠昂起頭、驕傲地離開,很多人大概都會選擇憤怒地辯駁,然後取出婚書撕成兩半,扔到夫人身前,甚至再吐上兩口唾沫。
而這,也正是徐夫人想要看到的畫面——如果不是那份婚書太過特殊,她沒有更好的方法,何至于像今日這般,還要費上這些心神?
偏廳裡一片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她冷冷地看着陳長生,等待着少年的憤怒。
然而,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陳長生看着徐夫人平靜說道:“其實您誤會了,我這次來神将府,就是想把婚書交還給府上。我本來就是來退婚的。”
滿堂俱寂。
風從園裡來,吹拂得廊下的舊竹枝啪啪作響。
夫人微訝,問道:“你再說一遍?”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緊張,又有些放松,因為意外而難以想象,無論這少年是不願意丢了顔面,故意這般說,還是真來退婚的,都是她想看到的。
陳長生看着她認真說道:“其實……我是來退婚的。”
偏廳角落裡,那位仿佛消失了很長時間的嬷嬷臉色都有了變化。
徐夫人神情不變,手掌卻輕輕落在了胸口。
整座神将府,在這一瞬間,仿佛都變得輕了很多。
陳長生的神情卻忽然間變得嚴肅起來。
他說道:“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府裡的春風再次變得寒冷起來,氣氛再次變得極為壓抑,偏廳陰暗角落裡,那位嬷嬷臉上的皺紋,深的像是無數道溝壑,忽然間被洪水沖垮。
徐夫人忽然間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她強行壓下心頭那份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讓自己的聲音盡量顯得溫和些,說道:“既然已經想通,何必負氣說這種話?不如……”
然而她愕然發現,那少年根本沒有繼續聽自己說話的意思。
陳長生從地上拾起行李背到身上,直接向廳外走去。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