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很多人會問我為什麼。”
唐三十六看着衆人面無表情說道:“天道院擁有最好的老師,最好的學生,我必須承認自己也受了很多照顧,我就算受了些委屈,和這些相比,似乎也不足以讓我做出退學的決定,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現在的天道院,真的很沒勁。”
“沒勁,就不好玩,不好玩,我何必還在這裡繼續玩下去?”
這是先前他說過的一句話,很多人都想了起來。
“居然就因為我說過要廢了天海牙兒,學院裡的老師和一些師兄便會禁止我參加青藤宴!就因為我要挑戰莊換羽,便有人把我用禁制困在藏書樓一夜!不要和我說什麼大局為重,以往年間的天道院哪裡用得着在乎什麼别人的大局?現在的天道院呢?居然連天海家都怕!這算怎麼回事?這根本不是我在書上看過的天道院,這樣的天道院沒勁透了,太不好玩了!”
唐三十六看着天道院師生說道,說的話很輕佻,神色卻極為嚴肅,因為這是他臨行前的真心話。
聽着這番話,大殿内變得更加嘩然騷動,因為這個來自汶水的少年提到了天海家。
這段話裡有很多内容,但人們隻聽到了天海家。
居然連天海家都怕!
他居然用了居然兩個字。
他居然認為天海家不應該怕!
陳留王微低着頭,他身前的案上不知何時多了兩隻酒杯,裡面有酒水反耀着夜明珠的光線,很是美麗,他看的仿佛出神。
莫雨神情漠然看着唐三十六,右手輕輕握着茶杯,杯中的茶水沒有蕩起一絲漣漪。
天海,是聖後娘娘的姓氏,天海家,便是聖後娘娘的母家,自十餘年前那場殘酷朝争之後,天海家已然代替陳氏,成為這片大陸上與西方白氏相類的最尊貴的幾個姓氏之一,如果要從權勢來論,更是毫無争議的天下第一。
當今大周,即便是教宗大人居住的離宮,面對天海家都會溫和待之,即便無數人私底下把天海家恨的要死,卻沒有一個人敢在公衆場所說這樣的話,誰能像唐三十六這樣,當着衆人的面直斥其非?
人們看着唐三十六的眼神有些複雜。
佩服有之,憐惜有之,當然,更多的眼神是像在看一個白癡——今夜這少年打臉打上瘾了嗎?居然連天海家也不放過?
唐三十六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這些視線,也根本沒有去想自己這番話裡隐藏着怎樣的兇險,他看着莊換羽神情冷漠說道:“我知道你小時候過的苦,但那不是你可以指責任何人的理由,不要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對不起你,人前擺出風清雲淡的模樣,内心裡卻一直在自怨自艾,明明已經排進青雲榜前十卻還是覺得命運不公,不然自己能夠像秋山君那樣強,你幽怨給誰看呢?我最受不了、也最厭憎這樣的人,現在的天道院裡就是像你這樣的學生太多,所以才會變得越來越像個戲園子,整日裡咿咿呀呀,唱些軟綿綿的曲子,當然沒勁!”
殿内漸漸安靜,人們看着天道院的座席,看着莊換羽。
莊換羽沉默了很長時間,神情漸漸平靜,看着唐三十六說道:“我先前确實有些失态,無論你做錯什麼,無論你是不是在意天道院的存續,也輪不到我來批評你,而且你說的這些話雖然難聽,但也有些道理……隻是你想過沒有,為什麼你進天道院後,老師們還有我們這些人都不喜歡你?為什麼如你感覺的那樣在暗中排擠你?驕傲?不,天道院的學生理所當然應該驕傲,你是汶水唐家子弟,自幼含着金匙出生,入院便有大人物照拂,可以不上課,可以不守院裡的規矩,該得到的卻分毫不少,别的同窗呢?他們苦修苦讀才能有所收獲,自然瞧不起你這樣隻會走捷徑的人。”
此時殿内散席上坐着的,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家的學生,南方使團裡的數十名年輕學子,更是大多數都是貧寒子弟,神國七律裡那三名年輕人聽着莊換羽這番話神情微甯,衆所周知出身苦寒的苟寒食亦是若有所思。
莊副院長的臉色很難看,因為他知道莊換羽說的照顧唐三十六的大人物就是自己。
“你說的或者也有道理,天道院有天道院的規矩,有傳承千年的習慣,可能老師和你們都認為,唯曆盡清苦磨難者,才能真正有出息,但……我家就是有很多錢,我能有什麼辦法,難道讓我去扮窮人,還是要我家老祖父把家财盡數散盡?那樣聖後娘娘大概會很高興。”
唐三十六搖了搖頭,說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習慣,天道院有天道院的規矩,今夜我們不說對錯,隻是既然彼此不合适,那麼這件事情便永遠不可能變得好玩,所以,我退出天道院。”
“你給我閉嘴!”莊副院長臉色難看喝道。
他年輕時受過汶水唐家恩德,與唐家之間有很多舊年情誼故事,他既然答應唐家長輩照顧唐三十六在京都裡的生活,哪裡會眼睜睜看着他亂來:“胡鬧夠了吧!你父親把你交在我手裡,你真當我不敢管教你!”
唐三十六看着他想了會兒,撓了撓頭說道:“莊叔,你總說是我父親把我托給你照看……其實來京都的路上,我早就把那封信拆開看了,我知道托你照看我的人是我母親,所以你就不要再用那句話來壓我了。”
莊副院長氣的手指微顫,說道:“你這個家夥,怎麼能把信……把信給拆了!”
不知為何,一旁的莊換羽聽到這句話後臉色微白。
唐三十六說道:“總之,今夜我就要離開天道院。”
莊副院長苦澀說道:“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聽話?預科已經結束,你要退學,明年的大朝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