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8頁)

  他的舌頭斷了半截,所以無法像正常人那樣說話,但這不代表他不能發出聲音,隻聽得一聲凄厲的嘯聲從他的唇間迸将出來。

  似嘯,實際上那是一個字,一個蘊藏着無窮信息的單音節的字,也正是陳長生在地底空間與黑龍交流時用的那種字:龍語。

  餘人一聲清嘯,嘯聲破空而去,入雲霧而無蹤,沒有掀起半點漣漪,然而下一刻,嘯聲裡蘊藏着的碾壓性的威壓,順着雲霧傳向山嶺的四面八方,那些隐藏在雲霧深上的妖獸,發出恐懼不安地低鳴,表示自己的臣服以及請罪,伴着摩擦聲,以最快的速度消失,雲中恢複了安靜。

  在最京都更加遙遠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荒漠,在荒漠的正中央,有座由石頭砌成的城市,城牆方圓數十公裡,看着非常壯觀。

  數百萬人跪在石頭城外的荒漠裡,他們的膝頭與額頭與被九個太陽曬到滾燙的白色沙礫長時間的接觸,發出淡淡的焦糊味,但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痛苦的神情,隻有絕對的平靜,也聽不到他們發出任何聲音,隻有絕對的沉默,便像是一片甯靜而恐怖的海洋,人海。

  在人群的最前方有座木頭搭成的高台,木台的邊緣竟還有無數青色的樹葉,與四周荒涼熾熱單調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木台正中間豎着一個正字形的、帶着濃烈宗教意味的符号,随着數百萬信徒的沉默祈禱,正在散發着淡淡的聖光。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那個宗教符号前,靜靜看着跪在身前的數百萬人,看他的衣着應該是位宗教僧侶,年已中年的他,眼角有淡淡幾道紋路,卻難損其完美的容顔,最為迷人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甯靜湛然的眼睛裡有無窮的悲憫與愛,仿佛能夠看到無限遠的地方,仿佛能夠看見所有。

  他舉起了手中的法杖,對微笑面對這個險惡的世界。

  白色荒漠上的數百萬人站起身來,山呼道:“莫不為家園!”

  ……

  ……

  京都是初春,還很寒冷。雪老城的初春,更是酷寒無比,風雪如泣如訴在城中的街巷裡刮拂着,就像是風沙一般,讓人無法睜開眼睛。

  魔族喜歡夜色,喜歡甯靜,喜歡鮮血,喜歡殺戳,後者是内心,所以魔族的藝術家以及那些王族的隐密寓所裡,總能看到大色塊的繪畫或是奇怪扭曲的線條,而整座雪老城的色調則是灰暗的、令人甯靜甚至麻木的,行走在城市裡的人們也都喜歡穿黑袍,遠遠看着很難分辨是誰。

  一個魔族穿着黑袍行走在風雪裡,他身上的那件黑袍很普通,有些舊了,下擺邊緣甚至已經出現了破口,但至少這是不一樣的黑袍。

  黑袍在狂暴的風雪裡時隐時現,哪怕用眼睛盯着,也很難一直确定位置,直到他走出雪老城,站在了南面的冰川上。

  寒風大作,掀起檐帽一角,露出那名魔族的側臉,那片臉異常蒼白,仿佛多年沒有照過陽光,仿佛剛剛重病一場,仿佛沒有溫度,更像是完全沒有生命,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死亡意味。

  那名魔族看着南方京都的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唇角微微咧起,冷漠的聲音裡有隐之不住的快意:“你終究不能繼續無視他的存在。”

  落落搬去離宮後,百草園便再沒有人居住。國教學院的少年們都去參加大朝試,此間也沒有人,牆上那扇新門被推開,自然無人發現。

  黑羊從門内走了出來,向着湖畔走去,湖畔的草地上還有殘雪,草枝黃敗,它有些疑惑,想着半年前那少年喂自己吃的草并不是這種味道。

  聖後娘娘也來到了國教學院。

  這是十餘年來,她第一次來國教學院。

  先前在百草園裡,她想起太宗陛下在那裡對皇族的屠殺,此時站在國教學院裡,她想起了自己對國教舊派的屠殺。

  太宗陛下歸天後,她殺了很多人,因為有很多人反對她,從她開始代陛下批閱奏章開始,那些人就開始反對她,一直到十幾年前,陛下在病榻之上痛苦不堪的時候,那些人還是什麼都不管不顧,隻想着反對她。

  敢反對她的人,最終都會被她殺死,她殺了幾百年,直到十幾年前在國教學院裡殺了那麼多人,終于沒有人再敢站出來反對她了。

  她知道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但她不在乎。隻是事隔多年來到國教學院,看着不再荒敗的舊園,她很自然地想着不停殺人的那些日子。

  這種回憶不會令她感到不快,但也沒有什麼快樂。

  尤其是那些被她殺死的人當中,有很多是她很欣賞的人,那些人勇敢、廉潔、能幹、出色、優秀、堅毅、高潔,她曾經給過那些人很多機會,然而那些人卻不給她機會,甚至逼着她殺死自己。

  因為那些人要證明給這個世界看,她是個殘暴的統治者。

  聖後娘娘望向離宮方向,想着先前發生的事情,覺得有些微寒,心寒。

  一場秋雨一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