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畫像是位中年貴族,三絡濃須,眉眼間滿是笑意,眉眼相距卻有些稍遠,給人一種淡漠的感覺,正是英冠人傑趙國公。
看着這名聲名赫赫的太宗皇帝的妻兄,陳長生沉默片刻,行了一禮,卻沒有停留太長時間,繼續向下看去。
第二幅畫像是河間王陳恭。第三幅畫像是萊國公杜如雨。第四幅畫像是大名鼎鼎的魏國公,第五幅畫像是夫人更出名的鄭國公……
在這些畫像前,陳長生分别尊敬行禮,卻沒有停下腳步,直到他來到第八幅畫像之前,他臉上的神情終于發生了些變化。
第190章
曆史裡的那抹光亮
淩煙閣第八幅畫像是王之策。
對曆史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很清楚王之策是真正的傳奇,他出身貧寒,全無修行資質,卻能成功地進入天道院學習,在太祖年間一直在朝中擔任普通書吏,直至四十餘歲忽然一夜悟道,星光投影落在整座長安城上,直接由洗髓而通幽,繼而成為一代強者。
更令人贊歎的是,王之策學貫南北,猶擅軍事籌謀布陣之學,跟随太宗陛下數次北征,最終成為聯軍的副統帥,率領大軍連破魔族主力,甚至帶着一隻精騎突破雪原,殺到了距離雪老城不足八百裡的賀蘭山下!
如果隻計算軍功,或者隻考慮對當年那場戰争的重要性,王之策是那些璀璨群星裡最耀眼的一顆,唯一能夠與太宗皇帝陛下并列的那人。以他的赫赫功勳,當然有資格排在淩煙閣功臣畫像第八,甚至按照民間的看法,他應該排的更前,至少也要進入前三才是。
他在淩煙閣裡排在第八,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戰功和在民間的地位太高,甚至已經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更關鍵的是,在太祖陛下晚年的那場百草園之變裡,他并沒有像趙國公、陳恭、秦重、雨宮等這些人一樣及時表明自己的态度,堅定地站到太宗陛下一方,就因為如此,他哪怕立下再多的功勳,依然無法得到太宗陛下的絕對信任,他的忠誠始終被有所猜疑,為此大戰結束之後,他便告老歸府,從此不問政事。
站在畫像前,看着那個手執玉尺、神情甯靜的中年男子,陳長生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繼續向下面的畫像看去。
接下來,他看到了秦重和雨宮的畫像,這兩位當年太宗陛下身旁随侍的神将,擁有不世之威,現如今也擁有不世之名,因為現在無論宮中還是民間的大門上都會貼着他們的畫像,那畫像與淩煙閣裡的畫像一模一樣。
這兩位神将就像淩煙閣裡這些前賢一般,依然是人,已經成神。
……
……
陳長生的腳步緩緩移動,視線緩緩移動,玉般的火把在手中緊緊握着,灰色的牆壁上光暗微變,畫像裡的人們仿佛多了很多情緒。
這些畫像裡的人就像王之策一樣,都是當年的傳奇,各有各的傳奇——淩煙閣裡的氣氛很肅穆莊嚴,畫像裡的人們卻并不如此,各自不同,有的人顯得很輕佻,比如神将程明節,有的人異常嚴肅冷峻,比如鄭國公。
沒有用多長時間,陳長生便把東面牆上的二十四幅畫像看完了,這些便是當年太宗皇帝立淩煙閣時,最先受此嘉賞的功臣們。随後還有數十幅畫像,那些分别是先帝與聖後娘娘執政期間,陸續進入淩煙閣的功臣。
陳長生越來越沉默。從太祖逆前朝到太宗定江山再到聖後娘娘登基,漫漫千年的曆史裡發生了很多大事,淩煙閣裡的這些人都是當事者,他們是真正的存在于曆史裡的大人物,換句話來說,他們就是曆史。
行走在淩煙閣中,就是行走在曆史的長河裡。那些畫像有曆史的滄桑,更有曆史的沉重,無數秘密随着逝者無蹤,沉默無言,但那些秘密就在其間,承載着無數驚天動地的過往。如果畫像裡的那些前賢能夠活過來,或者說留下了什麼信息被後人讀懂,研究曆史的學者們想必再無遺憾。
把淩煙閣裡的所有畫像看完,大約用了半個時辰,陳長生走回樓中那個蒲團前,站在原地,開始思考一些事情。
片刻後,有鐘聲響起,那鐘聲來自地面,有些遙遠,所以顯得格外清幽,卻隻讓他從沉思中醒來,無法靜心。
随着這道鐘聲,他一直握在手裡的火把瞬間熄滅,淩煙閣裡頓時變得漆黑一片,那些門窗的縫隙裡,沒有一絲光線滲進來。
陳長生望向黑暗的四周,明白了些什麼。大朝試首榜首名在淩煙閣裡靜思一夜,首先要做到的是靜字。淩煙閣裡無外物擾懷,鐘聲清幽,此時更是難以視物,除了靜坐蒲團思悟,再沒有别的事情好做。
大周朝希望淩煙閣裡的這些畫像與最開始那道氣息能夠與入閣靜坐的人氣息親近直至同調,堅定為朝廷皇族、為聖後娘娘效命的精神理念。
前幾年的大朝試首榜首名,不是離山劍宗的弟子也是南人,對大周朝本就沒有太多歸屬感,而且入得閣來,對那道強大的氣息自生抵觸,自然很難如最早設計這個規矩的那人所想,固化自己的精神。
陳長生是周人,倒真有可能完成大朝試制度設計者的初衷,隻是他入得淩煙閣來,根本無法靜心,他的想法無法落在國族的前途、人類世界的統一上,而隻能落在更細微或者說更私人的地方。
時間緩慢地流逝,悄然無聲,依然沒有一絲光線出現。
陳長生沒有像以往的那些首榜首名一樣,坐到蒲團上靜靜度過這一夜,他從腰畔解下短劍,左手握着劍鞘,伸到面前的空中。漆黑如夜的淩煙閣裡,伸手不見五指,短劍也看不見,但自離開西甯鎮後,這柄短劍很少離開他的身邊,他非常熟悉,擡起右手,準确地握住了劍柄。